微微一笑,只是他不曾看见,亦再不能听见那前来璧人的轻语柔声——悼灵,当他最后的力气已然用竭,此刻,心绪奋然跌宕,终究只让他愈发地失魂落魄,悲怆地滚入那凄绝的昏沉之中,意识不再。
「我们……终于,还是又见面了……」
那是一句轻然的话语,缠绵,而温和。像迟来的春风,又像是渐渐暖和的江水——那是一位眉宇清秀脸色却略显苍白的娇弱女子。虽然是孤身一人地流落在这阴森冷寂的山林之间,可她却竟是毫无惧意,反倒是轻轻抬起手托起了那样一缕倒伏寄挂于山林之间的幽魂残灵。
她认得他。没错。不论过去了多少年,终究只消一眼,她就能够全然地认出这般的灵魂来。
「殿下。」她痴痴地一笑,唇角之间分明悸动,言辞之间亦也颤抖。可是,她却还是极力地噙_住了眼底的泪痕,不肯流出,只任由着手里的花灯坠落,却还是安然地映照于山林之间,轻然地荡漾着他的魂,她的幽影,唇齿幽香。——原来,这般的花灯,都不是人间的五行凡火。
「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她翩然地笑着,散去了一时的激动和感慨,一边还只轻轻松松就将这样瘫软无力的幽魂收入怀抱,一边也只俯身提起那般的花灯,徐徐迈步,返身回去。而泪,却早已消逝,化成了心海之中最为动听的旋律——终于,我还是等到了!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飞絮,终究还是等到您了,殿下……
◇
这,是一路的黑色山林。
也不知道究竟走过了多少步,亦不知道她究竟拐过了多少个弯,踏过了
多少颗山石,然,就在她渐行渐远之时,那身前的地方终于还是徐徐地透散出来几许稍显幽暗低沉的微光。——那,分明就是一户茅草庐舍,独立于悬崖峭壁之上。
而也只在此刻,在那茅舍之外的地方,却是只安然地趴睡着一只雪白的飞虎,偌大的羽翅也只轻巧地收拢起来,静然地包裹着他的身躯,维持着适合的体温。然,只在它看见那一方女子徐徐近来之时,它却竟是突然警觉地站起身来,摇摆了一下身躯,彻底地退却了浑身的困乏之意,旋即便只冷凝起眼底的微光,冷然地靠近上前,漠然而严肃地盯住了她那怀抱之中稍显灰白的一缕幽魂。
「这是什么东西。」它的声音冰凉,冷酷而不怀好意。「你去了哪里,怎么竟带着这般的秽_物上山来了!」
然,那方女子却是只清然拂袖,一脸淡然就斥开了那站起身靠近过来的雪白飞虎,畅然低声,一改往昔里的颓然神色。「好了,烟嚣。不关你的事,就不要多嘴了。」不过,眼见着这名为烟嚣的飞虎依旧紧张而漠然,她也就只好停顿脚步,报之一笑,释疑,「放心吧,烟嚣。这是我的主人,我是不会伤害他的——当然,他也是绝对不会想着要伤害我的。即便是你的青篷主人来了,他也会像我这般毕恭毕敬对待我手上——」她突然顿住了言行。不用猜,飞虎也能够知道她只不过是止住了喉咙里不该脱口的污秽字眼。「好了,你退下吧。没事的。相信我。」
「呜——」虽然不太情愿,但这般明白人心的飞虎终究还是只微微然回应了一声就只又徐徐地调转身子回到了自己地盘之间,俯身趴地,一脸淡然,而眼底,却还是冷厉而肃杀的寒意清光。「我不管你是要做什么,城主夫人。但是,在这样的地方,你就不应该想着要任意胡来!青篷的剑,谁都不能够保证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再者,他这么多天都还没过来找我们,料想,銮靖城里一定是已经乱了。而你,这手中的东西,一定就和那样的剑脱不了干系……」
「住口!」第一次,这般一向温和的女子终是微蹙起了眉头,厉声喝止。「烟嚣。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口中的秽_物!还有,青篷是青篷,魔剑是魔剑!我手上这具灵魂绝不可能会是那样一把剑的杰作——我再说一遍,烟嚣,你我之间,无非只是结伴偷生而已。青篷,如果他当真无法抵抗那样的魔剑侵蚀,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连同他将那一柄魔剑一同毁去!而在这世上,能够永远毁掉他们的也就只有我手上现在的这具灵魂了!你相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几日里我都会尽力看守好这样的一具灵魂。你,不管外边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绝对不可以进来打搅我分毫,知道吗!——即便是青篷完好无缺而来,你都不可以,明白了吗!」
「可是……」白虎还是不肯罢休。可是,那般的女子终是只冷厉着眉头一扫而过,毫不客气就带着她怀里的灵魂避入茅屋之间,只冷然一声就关上了大门,再也不允那门外的白虎相看一眼。
可是,即便如此,它又可能真正安心呢?那样的幽灵,那样的虚弱……城主夫人,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如果他只是一具普通的残魂,还活着,那么城主夫人,她又会以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让那样的一具灵魂重现生机?但,倘若那具灵魂即将化身为青篷入魔之后的剑下亡灵,那这带着孤魂还掩上了门扉的女子,又能否应付有朝一日里猝不及防的邪恶死灵呢?
可是,惴惴不安,又奈何?
那般的女子,虽然说一向温软。但是如今看来,她却也一定就是一方颇有主见的女主子吧!要不然,当年怎么会有人谣传她是从那禁尽海里出来的神仙人物呢?虽说不曾见着她的什么本事,但说到底,或许当真就是深藏不露吧?况且,能够将那样一具孱弱的灵魂轻然抱拢回来,甚至于还要让他还复生机——这般的能耐,这女子,她绝不简单,是的,绝不简单!青篷和飞絮,绝对,应该是这位女子更加厉害一些的吧!要不然,她怎么从来都不会被那样的剑所诅咒,所伤痛,所缠绕,所毁去……可是,这般的女子,她方才所言,当真属实,属实么……
谁能置信?不能。可是即便不能,如今却也就只好这般任由她去了。
然后,那样的白虎就只继续漠然地趴在山石蒲草之间,静默凝神地遥看向那东方的天穹——那一边,会变成什么样的世界?明天的朝阳,还能够肆意地挥洒到这整片大地之上么?——明天,通红的烛阳,真的还能够爬上苍穹云端吗?
夜,悄然无声,而静谧漫长。黑暗,淫邪地包藏着这整个天下,无人幸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