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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简走后,我躺在床上仔细咀嚼他最后的话,那分明是一句警告,也更证明这船上的人殊不简单。难道果真如邢二所说,他们与北赵陈氏皇族有所关联,来到南越另有作为?前后想一下,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洪嘉七年,北魏因战败向南越称臣,却一直阳奉阴违。直到洪嘉十八年,我在江陵挫败了北魏的一次试探进攻,他们才有所收敛,也是因为那次战役,第二年我被正式封王。
洪嘉十九年,蜀川归降南越,北魏乘机暗中出兵占据蜀川东北部大片领土,同时大张旗鼓挑衅在秦川经营多年的北赵。那时南越上下正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对北魏的侵吞一笑了之,对他们进攻北赵也采取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们已显露出吞并天下的野心。
作为“回报”,我奏请父皇要求亲自驻守荆襄,并促成了北赵与南越的盟约关系,允许北赵通过长江进行各种贸易。北赵地处内陆,高山环绕,他们要对外通商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南绕道巴蜀,借长江之便;另一条向北绕过北魏边界,在海上交易。赵、魏两国关系因北魏的进攻势同水火,向北的路自然难以畅通,他们便只剩了江上这条路。
北赵擅养战马,南越不但丝绸誉满天下,更擅铸兵器,双方正可互通有无。通过贸易往来,北赵战马大量输入南越,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南越骑兵较弱的不足。而北赵与北魏开战的五年中,若不是由南越积极供应粮草兵器,北赵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因此这一协议对北赵至关重要,对南越更是有盈无亏,同时也将北魏拖入了僵局。
北魏多次派使节对此提出抗议,说我南越不对属国多加照顾,反而交好别国,有违当初誓约,是不仁不义之举。可惜他们的抗议被我通通压下,不仅如此,我还向父皇进言说北魏背约在先,昭示野心在后,若不及时压制便是养虎为患。可能就基于此,北魏才转换态度频频示好,不但纳清了拖欠的所有岁银,还提出和亲的要求让我们放松警惕。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软硬不吃,对北赵的支持是我战略思想的一部分,怎可因此放弃,若没了北赵,我拿什么牵制北魏。哼,什么和亲?他们北魏上下全都想将我杀之而后快才是真的。
不过他们手段也极厉害,首先不管我态度如何,要迎娶北魏公主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本身已经显示了两国非同寻常的密切关系,必然引起北赵的不安。若说北赵这时派人来探探风声,或者干脆作为暗使出访,便也不奇怪了。
躺了一阵,觉得浑身燥热,我翻身坐起,将床头的木格窗子挑开一半,让外面的江风吹进来。这时泊在码头上的船已有一半离开了,岸边也不见有船工忙碌,天气渐热,阳光映照在江水上,有些耀眼。想来巳时初刻已经到了,我所在的船却仍没有启程的迹象。管它呢,我正想回去继续躺着,眼角突然瞥到一个挺拔的玄色身影,却是燕弘飞。
他负手立在船尾,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岸上某处,好像正在出神。江上寂然无声,粼粼的波光反照在他英俊刚毅的面容上,不知是否因为独自一人的关系,此刻他不再让人感觉气势逼人,却显得有些孤傲落寞。
我又向外探了探身子,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那个卫老头一定正躲在房里喝茶,荀简和武佑绪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也学着燕弘飞向岸上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看到。正觉得无聊时,突然感觉一道冷峻的目光向我这边射来。我急忙闪身避开,心想燕弘飞的直觉真是敏锐。
刚刚关上窗子,一个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凌公子。”
“谁?哦,请进。”我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清秀小厮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竹叶青的宣纸,见了我道:“凌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给你的。”
我拿来一看,果然是一式几份的雇佣契约,上面写明了我的报酬,所行的职责,以及若有泄密行为需承担的后果,样样条款分明。我也没仔细看,大笔一挥便开始签名,反正下船之后我便与他们毫无瓜葛了,当几天佣人又如何?更何况名字是假的呢。写完后我问道:“不是巳时初刻起程么?怎么还不走?”
小厮简单道:“时辰到了自然会走,不必多问。”
我笑道:“从现在起我也是船上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小厮犹豫片刻才道:“公子在等人。”
“等谁?”
“不知道。”
“荀简和武佑绪去了何处?”
“也不知道。”
我皱眉道:“你知道什么?”
小厮道:“除了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其余的小人便不能过问了。”
我泄气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那小厮这才笑了一下道:“小人本姓李,公子给我取的名字是落烟。”
我赞道:“好名字,没想到你们公子还有几分风雅呢。”
落烟听我称赞燕弘飞,不由高兴起来:“这是自然,我们四个的名字都是公子取的,没人听了不称赞一番。”
我好奇道:“你们四个?”
落烟道:“我们四人都是自幼跟在公子身边的,你上船时负责传话的那个是扬尘,还有凭潮、倚风,久了你就认识了。”落烟说着从我手中收走契约,出门去了。
我挑开窗子再向外看,发现燕弘飞已经不在那里了。莫非他等的人已经到了?又过一会,荀简回来,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肤色黝黑,长着一双锐利的鹰目,看起来十分干练。他们上船以后,几个船工开始将船撑离码头,不久便离江岸愈来愈远,渐渐行至了江心。
我在脑海中试着拼凑燕弘飞的底细,却还是不得要领。他身边的小厮不简单,更有些像眷养的贴身护卫。与荀简一起回来的那个人又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实在想探个究竟,我干脆开门走出船舱,直奔他的住处。直觉告诉我,无论从南越的长远利益,还是为我目前的安全考虑,燕弘飞这个人都值得我好好关注。
还未走近,便远远听到一个含着怒意的声音道:“程雍,这便是你找寻几天的结果么?”我想程雍定是刚才见到的鹰目男子了,却不知道燕弘飞为何发怒?又走近几步装作靠在船舷上看风景,却竖起耳朵听着舱内的动静。
接着传来程雍略带鼻音的声音:“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燕弘飞冷冷道:“你办事不利也罢了,怎么这件事又让老三知道了?”
程雍忙道:“属下在路上遇到三公子,是他主动问起少公子,属下便想,少公子向来与三公子关系亲厚,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便……”
燕弘飞沉默了一阵,问道:“他手中有无线索?”
“三公子对此事也全不知情,知道后十分着急,正加派人手四处寻找。”燕弘飞又是片刻不说话,程雍小心道,“三公子还有话让我带给公子。”
“讲。”
“三公子说,既然少公子心中不愿,也不必再勉强他,少公子年纪还小,难免不通人情,不如等大一些再说。”
燕弘飞道:“现在不过是订亲,他便反应如此激烈,等大一些谁还管得了他?何况若不早日将沈家势力握在手中,将来我们的胜算能有几分便难说了。老三倒是愿意看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发生,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他。他还说过什么?”
“三公子还说,公子出面多有不便,此事全部交由他负责,不必我们插手了。若是我们执意在南越的势力范围滞留,难保不出差错,说不定还会误了正事。”
燕弘飞仿佛受了某种侮辱:“他这算是威胁我么?麟儿难道是他的儿子不成!”燕弘飞大概真的生气了,我几乎能听到他切齿的声音,程雍不敢再说话。
荀简劝道:“公子,三公子的话也有道理,毕竟我们这次出行仓促,活动太多难免惹人怀疑。三公子既然答应不会坐视不管,以他的能力一定会找到的,公子不必太过担心了。”
燕鸿飞道:“怎能不担心?麟儿年幼,路上若遇到什么危险……”却没有说下去。屋里一阵沉寂,我摊软在船舷上对着江面叹气。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叫苦不迭。
他们匆忙出行,看来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寻人,如果燕弘飞知道我不但见过他儿子,而且还把他儿子耍着玩……我心里寒毛直竖,毅然决定乖乖回船舱继续躺着。正在弯腰蹑手蹑脚往回蹭,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听够了么?”
“啊!”我吓了一跳,回身却撞在一个尖尖的硬物上。等我捂着被撞酸的鼻子,眼泪汪汪地直起身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荀简和武佑绪正从舱中走出来,燕弘飞就站在我身后,下巴上红红的,眼中带着能杀死人的怒意。他伸手在下巴上一拂:“放肆!”
我立刻赔笑:“燕公子,江上风景独好,您也出来欣赏么?”
燕鸿飞正眼也不瞧我:“今天就算了,以后不准在船上随便乱走,不准听我们谈话,听懂了?”
听他说话口气,好像我真的是个低三下四的奴仆一样。我忍住怒意勉强解释道:“小人只是想找荀先生问一下有哪些活计,并没有……”
“仲明把东西给他!”燕弘飞没听我说完便不耐烦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