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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近来确实过得颇为舒心, 且好事将近。
连玉翘在屋里做针线,做几针, 就有些心神不定地停一停。青螺端了盏红枣桂圆茶来放在她手边,笑道:“姑娘再不紧着些,这盖头都要绣不完了。”
连玉翘低头瞧瞧手里的针线,她绣的是一块五彩鸳鸯的盖头, 大红缎子上,一对儿交颈鸳鸯初见雏形, 只是那些五色羽毛绣起来还要费些力气, 想想沈家与陆飞议定的婚期,果然是要抓紧着些。
青螺笑着坐下, 拿起一件衣裳来缝。这是给陆飞的叔叔婶子准备的针线。虽说陆飞已然另立门户,时下风俗, 叔婶仍旧是长辈,总要备些礼的。不过冲着陆飞叔婶对陆飞的态度, 青螺也不让连玉翘费心费神地赶针线,自己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就成。横竖她的针线也很是不错, 且跟连玉翘十分相似。
“青螺——”连玉翘咬了咬嘴唇, 低声道, “你说, 这, 这成不成……”
“什么成不成?”青螺既叹且笑,“我的姑娘,你这又是想什么呢?那陆小旗——不, 是陆总旗——若是人品不好,大将军万不会给姑娘提的。再说,人姑娘不也见了吗?”她也瞧了的,看着也是端端正正的模样,且就盐官镇那一回,就从小旗升了总旗,虽说这总旗如今还算不得什么,可日后少不得还会再升。
这种事儿,青螺心里清楚。陆飞若跟她家姑娘成了亲,日后但有机会,沈大将军自然会提拔他。这也不须什么徇私舞弊,有时就是如此,有机会和没机会,结果相差天渊。陆飞能在盐官镇那一役里斩首六颗,可见身手是极不错的,只要沈大将军多给他几次机会,何愁日后不发达?
连玉翘不自觉地又捻着手里的针线:“我是说,他,他不在乎我的——”
青螺立时便道:“姑娘可别再说那话了。这不明摆着么,表少爷和少奶奶才说给姑娘相一相,陆小旗就立功升了总旗,若这世上克夫都是这般克的,怕不人人都要抢着克夫了?”
连玉翘虽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怕,他家里叔叔婶婶心中不愿……”
青螺嗤笑:“依奴婢看,他们定是不愿的。”
连玉翘一怔,脸色便有些不好:“为什么?”
青螺冷笑道:“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愿陆总旗娶到这般好的媳妇儿呗。若他们对陆总旗好,如何会拖到这时候都不替他张罗亲事?陆总旗又何必自家里搬出来?”
不过要说,青螺倒觉得这也不无好处:“又不是正经公婆,以后姑娘只要与陆总旗一心一意过日子,管他们呢。”青螺晓得自己姑娘胆小,又补了一句,“姑娘连骑马去卫所搬兵的事儿都做得,难道还怕过日子不成?”
连玉翘抿了抿嘴:“倒是经了那事儿,就觉得别的都不算什么了……”
“表妹这说的是。”许碧掀帘子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连玉翘的话,“我早说表妹是能干的,日后就拿出这胆气来好生过日子,但有什么委屈,这不是还有你表哥么。”
说到亲事,连玉翘不免有些羞怯,抱了许碧的手臂小声道:“表嫂,我心里终是有些慌……”虽然许碧年纪比她还小些,但许碧处处都能做主,连玉翘不知不觉地便有些依赖。
许碧拍拍她的手,笑道:“女儿家,说到要嫁人都有些慌的。当初我从京城嫁到杭州来,这千里迢迢的路,心里也是没底儿。只是自己把定了主意好好地过,用不了三五个月,家里诸事熟习,你就不慌了。”
一样的道理,青螺讲了,连玉翘就仍觉心里惴惴,待许碧说过,就仿佛什么圣旨纶音似的,心里安稳许多,点了点头,又指了两匹料子和一对簪子道:“这是二表嫂给我的。”
说到董藏月,许碧也觉得这姑娘真是不错,沈夫人虽则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这挑儿媳妇的眼光倒很是不错。
董藏月虽是四品官员家里出来的女儿,却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行事也大方妥帖,就说给连玉翘的这份儿添妆就颇为体面,料子就是今年苏州新出的织锦,一匹是鲜亮的海棠红,一匹是素净的豆青;簪子则是累丝镶珠的,珠就是太湖湖珠,个头儿不大,光泽倒是不错。
连玉翘嫁的是个总旗,就算日后有前途,眼下却还只是个小小武官,太贵重的东西也不相宜。就是沈大将军给她备的嫁妆,也是拿大头去置了个小庄子并一个铺面,好叫连玉翘手头有个进项,并不在那些首饰衣料上花太多银子,家俱更是老榆木的,并不用什么酸枝黄花梨之类。
董藏月给的这份儿添妆,宋锦是好的,合着连玉翘娘家这边的身份;那簪子则精致新巧却不算多贵重,连玉翘出嫁之后,有什么应酬的场面戴上,既不超了身份,又不显寒酸。
单这份添妆,就能看出董藏月做事周到,且真是用了心的。许碧不禁夸道:“弟妹是个妥当的人。”听说如今跟沈云安也很不错,小夫妻两个,不说如胶似漆,也是你敬我爱,沈云安晚上读书,还常有红袖添香哩。
连玉翘笑道:“二表嫂人也亲切。”说完了,又抱住许碧手臂,小声道,“我还是最喜欢表嫂。”
许碧失笑,心想连玉翘若是能把这股子撒娇劲儿拿到陆飞面前去使,不愁过不好日子。
连玉翘跟许碧说了一会儿话,心下觉得安定好些,便想起别人来,问道:“婷表妹怎样了?昨儿我去看她,说着了凉,吃了药睡下了……”连玉翘也就没进去。沈云婷亲事未成,她却是明年就要出嫁的人,若硬是要见,倒怕勾起沈云婷的不快。
说起沈云婷,大概如今沈家就只有这么一桩不喜庆的事儿了。
“天气冷,婷儿上回病那一场,身子还有些弱。郎中来看过,说等开了春天气转暖自然就好了。”许碧说着忍不住就想叹口气,其实哪是身子弱,郎中都说了,就是心思重,歇不好,郁结。
沈云婷与香姨娘说的话,辗辗转转,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许碧耳朵里。许碧听了,也唯有叹息而已,大约沈云婷这病,一半是因着梅若明,一半却还是因着香姨娘吧。
从连玉翘院子里出来,许碧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沈云婷。她去过两次,沈云婷都说病没好没见人,自从她打盐官镇回来,因为脸上带伤不能见风,也就没怎么出自己院子,算一算,这都好久没去看过沈云婷了。
因着连玉翘屋里的欢快劲儿,就越发显得沈云婷这里静得有些教人不自在。宝梨在小厨房看着熬药,宝杏见许碧来了,顿时就要落泪:“大少奶奶来了,您劝劝我们姑娘吧……”这会儿她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把香姨娘跟沈大将军说的话告诉沈云婷。
沈云婷已经在屋里听见许碧的声音了:“大嫂来了?我这病还没好,大嫂还是别进来了。”
她话没说完呢,许碧已经进屋了:“你这又不是病,难道还能过人?”
沈云婷瘦了一圈儿,脸上肌肤还有些斑痕,颜色倒是已经褪做浅黄,看起来再过些日子也就看不大出来了,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怕是只能慢慢地养了。
许碧端详了一下:“妹妹这脸好得多了,珍珠粉倒是甚有效的。”
沈云婷苦笑了一下:“其实又何必浪费这些好东西……”
“这是什么话呢。”许碧径直在她床边上坐了下来,“东西本来就是让人用的。我这不是也用着呢吗。”她脸上那条刀伤,在愈合之后用了特制的什么珍珠白玉膏,还真管用,这会儿已经只剩下淡淡一条粉红色,稍微扑点脂粉就看不出来了。郎中还说,再用上几个月,管保不留痕迹。
女人嘛,哪有不爱惜自己一张脸的,就是沈云婷,病成这样,其实这珍珠粉也没停用。这会儿听许碧这么说,眼圈不由得微微一红:“我哪还有脸皮出去见人呢……”
“又胡说了。”许碧轻轻打了她肩膀一下,只觉得那尖尖的肩胛骨都有些硌人,“你好端端的,没做一件亏心事儿,怎么就不能见人了?你才多大,遇着点事就这样心窄,硬把自己弄成这副瘦骨支离的模样。不是我说,你只为了姨娘愁成这样,就不想想大将军为你还发愁呢。那军营里头多少事儿,大将军忙正事尚且忙不过来,你还要添乱,可是不孝。”
宝杏在旁边听大少奶奶这么不客气,脸都白了,生怕自己姑娘受不住。可大少奶奶还在那里说呢:“前些日子你病着就算了,如今这都好了,也就不该总在床上躺着。这久卧伤气,尽是躺着精神怎么会好?这会儿脸也不怕见风了罢?不说别的,第一那射箭的事儿该重新拾起来,第二连表妹明年就要出嫁,你也该帮着做点针线。”
宝杏简直急得都想跺脚了。自己姑娘就是在亲事上出了毛病才弄成这个样子,大少奶奶偏提表姑娘的亲事,这不是哪里疼就戳哪里吗?
谁知大少奶奶这么噼哩啪啦的一通,宝杏就瞅着自己姑娘脸上居然有了活气,不是原来那仿佛戴了个面具似的死气沉沉了。宝杏还在惊讶,就见自己姑娘抱了大少奶奶的手臂,眼泪也下来了:“我还当嫂子生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