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她和李婉云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屈膝,然后,挽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老爷松了一口气,那被沈嬷嬷提起的念头,却怎么都消不下去了。
落在李牧言眼中,不禁又添了几分鄙夷。
这辈子的父亲,怎么是这么没担当的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对李婉云当初说的话又多了几分认同,李老爷李逸君,就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真不愧是被嫡母养废了的庶子。
李牧言自己都叹息,怎么学士府活下来的,就只有李老爷这么一个不成器的。
转念一想之后,又将心头冒出来的那一点猜测按了下去。
李夫人很成功地将端午的节礼送了出去,家家满意个个称赞。
李老爷顿时茫然了。
李婉云在背后摇着扇子掩唇而笑,被陈嬷嬷和木嬷嬷称赞了两句。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李老爷这些日子往外走的时间多了些。
李牧言决定去参加今年的秋闱,来年也去科考一把。李婉云有些惊讶:“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牧言今年也只有十二岁罢了,人却沉稳得不像话,听了李婉云的问话,他抬起头,眸光中一片平静:“不早了。至少,我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
李婉云就沉默了。
从三岁的李婉云落水之后睁开眼,李牧言就知道,这个身体里面的李婉云,不在是那个三岁的,软软的会和自己撒娇抢吃的小丫头了。
那天晚上他拿着自己磨出来的匕首站在李婉云的床前,两个都不是小孩子的小孩子进行了一场谈话。
然后,李牧言知道了李婉云是从未来回来的,李婉云也就知道了,李牧言发现自己死了之后又在未来活了过来。
“那个时侯,这个皇朝才刚刚开始。”李牧言说。
所以有时候两个人赌气,李婉云会叫李牧言老古董,李牧言却只是微笑。
他本来就是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
“当年的我,比这个所谓的李大学士,更风光。”李牧言说。
李婉云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听李牧言明确地说起自己前世的事情。
“比李大学士更风光……”李婉云重复了一遍,神色奇怪,“你是董昱。”
李牧言抬起头,幽黑的眸子看过来,唇边的笑意分毫不减。“妹妹真是博学。”他说。言下之意,居然是承认了。
李婉云真的惊讶了。
董昱是一个传奇。
十三岁连中三元,金銮殿上被皇帝点为探花,然后在翰林院一呆十几年,编出了董氏五书,说尽儒家真意。
然后,董氏五书大行天下,董昱却静悄悄地死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名声太盛的属下,尽管这个属下只有清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牧言唇边的笑格外温柔:“很惊讶?”
“董昱是个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性子,”李婉云说,“哥哥你用了多长时间,才醒悟过来?”
“从出生到两岁。”李牧言说,“你生出来了,我就悟了。”
李婉云哈哈笑了起来。
李老爷知道李牧言要去参加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
虽然他高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却更加不安于对比之下的自己显得那么不堪。
“是不是,太早了点。”李老爷说,“才十二岁……”
李牧言笑得平和:“父亲,只是下场试试手。”李老爷诺诺地应了。
在自己的一双儿女面前,他总有些没底气。
李夫人也有些不安。但是她现在忙着内宅之事,管理内宅是一回事,和旁人的人情往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乡下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特别擅长。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也肯出言指点,她不至于丢脸。
李夫人学得很快,如同她容貌一点一点恢复的速度。李婉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让李夫人的容貌恢复的努力。
至少,上辈子那么多手段方子,现在都可以在李夫人身上用了。
那时候的自己,连这些手段都不想用了。
心若死灰。
李老爷没有察觉到李夫人的变化,他被外头的花花世界勾去了魂。
他原本就不是个自持的,这么多年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笨,因为当初做姨娘的生母逼着他锻炼身体。
这救了他一命,甚至让他享受到了李大学士最后剩下的荣光。
但是并没有让他变得聪明一些。
没了沈嬷嬷,李老爷挑女人的眼光就差了很多。内宅中安插的钉子们各显本事,一心想勾着李老爷往自家主人安排的路上走。
于是,就出了事。
李婉云听到下人来报说李老爷在女人的床上中风了的消息,唇边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不用自己动手,李老爷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如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