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狠厉决绝的成国公,也确实是能够做出这番事业的人。
沈勋入宫和余陶交谈过之后,朝廷的军队动作忽地就大了起来。原本只是防守为主,如今却变得大开大合,主动出击了。
那些没了后路,又被这样凶狠地追杀的军队,加上那些军队中原本就有的那些忠于朝廷却不得不踏上贼船的下层军官的鼓动,那些人很快就溃散了。
在持续了三个月之后,这样一场叛乱终于宣告失败。
这样一场叛乱是那些勋贵们最后反抗的力量,因为自从那一次之后,新兴的勋贵们也不再被朝廷允许保存那些力量了。
新封赏的贵族依旧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手遮天,但是,却没有了保持军队的权力。
余陶将所有的军队都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军,”沈勋这样淡淡地总结着,叹道:“当初皇家海军的那个培训中心,如今总算是看出用处来了。”
李婉含笑附和了一句,目光移向远方。
这一场叛乱最终受害的只有部分沿海的地方,内陆居然是丝毫不乱。想要趁火打劫的北宁吃了个大苦头,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军队折损了大半。
就连带兵的将领,都被齐国俘虏了。
李婉忍不住猜想,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李牧言要葬送北宁的军队,又或者是那个叫做陆明的孩子太过莽撞?
但是无论如何,这样一场交战,让北宁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只怕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完完全全地被南齐吞并。
叛乱带来的,不仅仅是如此。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李婉关注了一阵子。叛乱的带头人,是皇后许珍的娘家,镇国公一家。
如今叛乱失败,镇国公也被拿下,也不知道许珍会不会受到影响。
等到朝堂之上的争论有了结果之后,李婉才松了一口气。镇国公自然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但是许珍的皇后之位,也并不曾受到影响。
只是日后宫中只怕更多的是几方势力争雄,许珍的日子不会有现在这样好过了。
这样想着,李婉在心中又是轻声一叹。
日子不好过的,不只是许珍,北宁这边,陆明的日子也极为不好过。
他的坚持,让朝中大臣都非常清楚,那一场战事,并不是监国的意思,而是这个年幼的皇帝的意思。
如今失败了,陆明觉得,上朝的时候,大臣们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刀,让他觉得皮肤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坐立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做好皇帝的人。
李牧言将他的纠结看在眼中,并没有多劝阻的心思。
这个北宁的皇位,他并不在乎。只是陆明想要,所以才如今一直坚持着罢了。如果哪一天陆明说不想要了,李牧言也就反手将这个皇位送出去,给陆明换一辈子的富贵荣华罢了。
何况,他对陆明一直一来都表现得不是特别亲密,如今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去给劝说陆明了。
除非,他自己主动询问李牧言。
但是他没有。
小皇帝陆明身边的人当中,有些人一直对李牧言有着中种种怨言。若不是如今的陆明还需要在李牧言的扶持下才能站稳脚跟,只怕他们早就教唆着让陆明将李牧言拿下了。
李牧言将那些人都看在眼中,却并不放在心中。
若是陆明被这样的人挑唆了,自己贴上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并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的。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不冷不淡,倒是刚刚好。
既然陆明不主动求问,李牧言也就没有帮他开解心事,只是看着他一日一日地变得越来越沉默。
只是到了某次,听着手下人的报告,说那几个一直以来对李牧言颇为不敬的人教唆着让陆明将事情都推到李牧言身上,顺理成章地将李牧言手中监国的权力拿回来的时候,李牧言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哦?他们终于动了心思,不能满足接着皇帝的名义作威作福的力量了?”
这样一句话让底下的人不敢回答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一群白痴。”李牧言这样做了注解,“就算皇帝自己亲政又如何,这个国家,可不是他们手上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最后捏坏了,再让陆明来承担责任。”
李牧言的语气有些寂寥:“原本想着有这么几个人打发时间也不显得无趣,但是如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留不得了。”
手下人终于找到可以接口的地方,连忙答应着。
李牧言温柔一笑:“让他们死个明白。”
手下人恭敬地答应了。
宫中死了几个人的事情算不上大事,但是陆明却直觉得背心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
死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父亲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吗?他这样想着,脑海中渐渐被怒火侵占,最后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怼感来。
他莽撞地冲了出去,跑到了李牧言的面前,对着他大喊,将着这些年心中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李牧言制止了要上前去劝阻陆明的宫人,含笑看着陆明不停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宫人们都退出,将这个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等到陆明终于说完,李牧言看着站在下首,昂着头看着自己的陆明,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让人察觉不到心意的笑脸:“你的意思,是我苛责了你,这么多年,我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陆明畏缩了一下。
李牧言畅快地笑起来,走下来,站到陆明身边,拍了拍他的头:“你若是这样想,那么,我就让你亲政罢了。那时候,也是我离开的时候。”
他满意地看到陆明眼中浮现出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他没有给陆明这个机会,接着说道:“有些事,你也该自己做出判断了。”
他的笑容变得淡了些,目光看向远方:“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要聪明。”
陆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其实陆明心底也还是有些朦胧的判断的。他自己也清楚,李牧言作为一个父亲也许算不上合格,但是作为一个监国,却实在是合格得不能再合格了。
他从未阻拦过自己行驶皇帝的权力,也很是认真地教导着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一点一点地教导,一点一点地放手。
如果按照李牧言的手腕来看,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朝政就会完全归还到自己手中,那时候,自己也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作为父亲的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没有一点温柔。
李牧言不曾想到过陆明这样复杂的心思,他只是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陆明,放柔了声音:“皇帝可曾想清楚了?”
陆明回过神,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难明:“父亲,如果,若你是皇帝,会把这个国家带到什么样的方向去?”
李牧言轻声答道:“我不是皇帝。”
陆明抿了抿唇:“只是一个假设。”李牧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不生气了?居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陆明似乎是要笑,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最终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方才,是我错了,父亲。”他低下了头,“我知道的,天底下若是有人不会害我。也只剩父亲了。”
李牧言眼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来。
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中滋味复杂,最后定格为一笑:“是吗?”
他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起坐吧,我们父子,也有好长时间不曾仔细说过话了。”
陆明抬头看了看他,顺从地坐了过去。
然后,他轻声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父亲,不要怪我。”李牧言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这样认错的态度,实在是,和陆芷没有什么区别。
坚决地承认错误,但是,从来不改。日后想要做什么,依旧是我行我素。所谓的认错,根本就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要得到谅解而已。
于是,李牧言就真的笑了出来。
陆明惊讶地睁大眼,看着李牧言,不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
李牧言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到笑完了,他才拍了拍陆明的头,道:“你想问什么?”
陆明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盘旋于心的那个问题。
“母皇还在的时候,父亲你真的叛乱过,所以才一直被关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