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因素显然会使得沿海省份参与海贸的人员构成变得复杂化。
倘或各个阶层都加入海上贸易的经营并以此谋生,那朝廷的确很难轻易就将这桩生意占为己有。
李太后又剥了个栗子,转身却递给了朱翊钧,
“皇上,我多句嘴,你四弟是不成器,但商人的饭碗好抢,老百姓的饭碗不好砸。”
“这事儿就算不是你四弟去办,而是再派一个一模一样的‘朱纨’去,他也是要回来跟皇上叫苦的。”
朱翊钧默默地把栗子放进了嘴里。
李太后又道,
“天下的盐店再多,它不可能多得过三省的百姓。”
“皇上即便把盐店换给了海商,可这食盐之利究竟还是从百姓身上来。”
“海贸归了朝廷,皇上换一批自己人去管,砸的就是百姓的饭碗。”
“这一来一去,百姓吃不着盐店的利润,反丢了海贸的银钱,他们不把潞王府掀了才怪!”
“我知道皇上是好心,但你四弟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等人家来掀他,他见势不妙,自己就先举手投降了。”
“皇上要想骂,那就骂罢,这人胆子小啊,老子不管多能耐他都改不过来。”
“先帝是没法儿跟你四弟计较了,皇上要想管教,我也不拦着,只是这年节里哭嚎不吉利,皇上要想动刑处罚,最好还是要等到年后。”
李太后是一贯的小骂大帮忙,朱翊钧一看就知道这对母子早就事先分好了角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演戏给自己瞧。
事已至此,光数落朱翊镠也无济于事。
朱翊钧咽下了栗子,淡声道,
“老娘娘这话说的,这海贸的钱收上来就是咱们一家人的,现在朕让四弟去收外人的钱,外人不肯交,那是外人不对,朕怎么会因为外人而责罚四弟呢?”
朱翊镠微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又发问道,
“四弟,你且说说,闽浙粤的那些百姓是如何参与海贸经营的?”
朱翊镠一下又坐正了身子,
“那途径可多了,基本上算是方方面面都参与了。”
朱翊钧道,
“具体来说呢?”
朱翊镠想了想,道,
“其实罢,这海商不全是‘商人’,就臣于南方所见,下海经商者不仅有地方大族、地主商人,还有渔民、船工、游民以及沿海的下层百姓。”
“臣之所以不敢妄动,就是因为这些下海经商者之中,下层贫民占多数。”
“就算仅论海商,那也有商主、船主、散商之分。”
“据臣所闻,商主与船主一般是当地的势家大族,他们不仅有资金建造海船,购买大量货物,而且还有能力打点官府。”
“商主不一定亲自出海贸易,而是将资金或货物交给他人,由他人代为出海贸易,这一点和晋商的‘东家’很是相像。”
“有些商主也自己建造船只,将船租赁给商贩或雇佣水手出海贸易,不过由于海贸有风险,他们怕人财两空,所以一般会去雇船主。”
“船主就是指自己拥有船只的那些人,他们会亲自出海,或是自负盈亏,或是受雇于商主,这都不一定。”
“臣记得嘉靖年间那个被俞大猷击败的海盗林道乾就是船主,简直是无法无天。”
林道乾是晚明时期,广东潮州著名的海盗首领,嘉靖四十五年时被俞大猷所败,后来索性自行出海去了泰国,在那里裂土封王,成了勃泥国王的驸马。
并在泰国南部的海澳中建了“道乾港”,还要求暹罗国王不要理睬明廷搜捕他的命令,否则就联同勃泥国进攻暹罗,因而使得暹罗国王对他言听计从。
林道乾在勃泥国的逍遥一直持续到了万历八年。
万历八年时,两广总督刘尧诲设法联合居澳葡人再剿林道乾。
由于林道乾在东南亚的发展直接对葡萄牙人的贸易利益起了冲突,所以葡萄牙人表现得十分积极,不但要求主动要求出击,而且还自己装备了武器。
暹罗国王闻听消息后,也派遣使者向明廷告密。
不想林道乾纵横万里海疆,才智过人,很快就得知了暹罗国王的背信之举,他立刻发兵进攻暹罗,打败了包括葡萄牙人在内的各国敌人,掠走了暹罗国的大批船舰扬长而去。
虽然林道乾早年留在广东潮州的部众被明军打败了,不过本人的结局十分不错,明廷始终奈何不了他。
他最后在勃泥国自行称王,也算是晚明时期海外华侨的杰出领袖之一。
朱翊钧想起林道乾,不禁就有些痛惜这么好的人才无端就变成了泰国人,
“嗳,林道乾此人,不提也罢,四弟再说说散商罢。”
朱翊镠继续道,
“散商就是一般百姓,他们一般是采取合伙或者依附势家大族的方式下海贸易,以分摊成本,抵御风险。”
“有的散商是搭乘船主的船只,船主向其抽取一定的银子,散商各自贩卖各自的物品,有的散商是合伙建造船只下海贸易。”
“除了商主、船主、散商外,每条出海船只上还有数量不等的船工,这些人各有所长,基本上都是靠出海吃饭的,老家也没甚么田了。”
“就算皇上让他们回去种田,那也比不了出海,搞不好就会闹起来。”
朱翊钧想了想,道,
“你说得这些,还只是和行船有关的百姓罢?”
“倘或海商要拿中国制造的货物出海去卖,那这些货物也得有人制造、有人运送、有人经销罢?”
朱翊镠笑道,
“皇上圣明,据臣所见,这一笔运送海外的货物从生产到装船,其中环节项项有利可图,以此为生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朱翊钧淡笑道,
“哦?不知这些环节其中,又有哪些关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