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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的轮船,倒塌的树,还有一场正在酝酿巨大的风暴……
李胜南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毯子从膝盖上滑下去了,自上了年纪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做过梦。
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把播到片尾的电影先行暂停下来,接了电话,那边正焦急地说,“老板,现在出大问题了!”
快过年了,离市区中心不远处是江滩,每年临近这个时候都烟花不断,但是这里没有光,只是能稍微听个远处的闷响,他在那种噗噗声中皱起眉头,“怎么了?”
对面人的语速非常快:“深城政府被举报摊上官司了,很多十几前年的土地都涉案被查封了。您当时绝对是被骗了,那块深城的地,的确是花大价钱从那几个竞标的公司手里夺过来的,可现在估计是彻底作废,投进去的钱也是全打水漂。”
李胜南感觉血压直往头顶飙,太阳穴也在一突突地跳得疼,他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虽然身体不行了,但是脑子至少还在,这些天他装模作样早已经够累了。
他在脑海中迅速筛查了一下,锁定了怀疑的目标,“那个科技公司你查了吗?”
“查了!就是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弄的新公司,他们搞科研的一穷二白,做的项目也特冷门,只是因为享受政策扶植才更有竞争能力。之前他们在学校几次招商融资压根无人问津,但前段时间之间注册启动资金都有八百万,都不知道钱从哪儿来的,他们背后肯定是有人在……”
当然是,可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
这次资金链拉得太长,一朝断开,银行那边也不肯再继续放贷,塘市还有李隅负责的那个拆迁大工程,闹过之后怕登上媒体,刚塞了一笔钱过去。
而他现在大部分私人的灰色资产一直都在通过白峻给转移走,现在完全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
全线崩盘,且像是设计好了一般在同时爆发,只见大厦将倾,他却无力伸手拦住。
李胜南挂断了电话,双手蜷在膝盖上静静坐了一会。
“您终于醒了,电影都已经放完了。”
这声音静静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他循声一回头,李隅正端着马克杯站在二楼,他趴在栏杆上的动作,像一只蛰伏狩猎的动物,轮廓几乎和黑暗都彻底融为一体,李胜南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李胜南现在被恼怒冲昏了头脑,他确实怀疑过李隅,可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李隅会把已经快唾手可得的东西给毁成那样。大部分股份确实都已经移交到李隅手上了,他早就赢了,而李胜南自以为的妥协,示好,呈现出无害的状态,也不能给李隅构成任何威胁,他不明白李隅究竟想做什么。
“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过,但你现在想要的就是这些吗?”李胜南在屏幕幽幽的白光下,“怎么,在我面前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演得太累了,等不及我死就憋不住暴露本性了?”
李隅站在楼上俯瞰着李胜南,又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庞,“事到如今,你很得意,也根本不害怕。”
李胜南只是冷笑地看着李隅,一只白眼狼,他当初是怎么回来找他做小伏低,而自己又是如何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可现在情况都变了,他不是没有揣测过。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觉得我会怕你?”李胜南看着着这张和他年轻时候非常相似的阴郁面孔,慢慢往外溢出嘲弄的笑容来,“你这些手段,太温和了。”
只是把基业毁于一旦而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能吧。”李隅也丝毫不生气,他早知道李胜南在得意些什么。凡事要慢慢来,他把怀里的资料和照片尽数往李胜南脚下撒,洋洋洒洒的一大片,“那我想这些人你也早就不记得了。”
李胜南低下头去看,那些纸张和照片铺陈在他的脚下,像一条小河。李隅是怎么找出来的?那些受害者的照片,在昏暗的室内看上去像是失去了色彩和血液,纯粹的黑白看上去就像是遗像,每一只眼睛怨恨地瞪着他,每一寸笑容都是彻底的嘲讽。
可李胜南只是拐杖扫开,即使是蹒跚着,也用脚踩上去。笑话,他这些年来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忏悔,甚至噩梦都很少做,他冲着李隅鼓掌,点头,然后沉吟道,“煞费苦心,卧薪尝胆。你真是挖出了不少东西啊,能忍这一点跟我年轻时候也像。”
李隅早知道他不会忏悔的,就算是全盘崩落,就算死到临头,那副无耻的嘴脸依旧将保持到底。
说起来也很残忍,没有羞耻心的人从不会被任何事打败,即使说让他去死。
有些事情李隅在脑海中思量和演习过千千万万遍,可是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他是走投无路的赢家。自从听阮衿讲完,他的心中好像扯开
一个很久之前就存在的狭小豁口,那黑暗的豁口正在逐渐向外扩大,吞噬掉了一切光和热。
他已经没办法再十年如一日地继续控制下去。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缓慢,又认真的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打算道歉吗?”
李胜南只是冷眼看着他,他要看李隅还能做到哪个地步。
李隅打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那上面是一张少年的脸,容貌上看的确是华人,但是那种海归气息浓厚。阳光闪闪发亮,头发看上去像漆一样黑,墨镜推在头顶上,他和一群鬼佬们勾肩搭背,皮肤是被海风吹出偏黑的小麦色。
他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另一个更阳光,更单纯的李隅。
就像是镜子里的另一个人。
李隅成功看到李胜南脸上如面具般坚硬的表情开始崩裂和瓦解,这慌张却让李隅感到一种愉悦和疼痛伴生的矛盾和割裂感。
很好奇吧?李隅为什么会找到他?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无耻之徒的确是没有软肋的,尽管李胜南藏得很隐蔽,但还是被李隅找到了。
弄死李胜南没什么意思,如果李胜南喜欢用那种方式拿捏别人,好吧,那李隅就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李隅觉得自己不是谁的儿子,他只是一个阴暗的孤魂野鬼,李胜南把褪下来的壳留给了他,而光明是属于另一个的。
李胜南的那个单纯无辜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一个冷冻精子库的产物。
李铭,alha,出生在c国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镇里。他吃牛肉,饮牛奶,接受良好的教育,只讲标准的英文,出门的时候还会向母亲撒娇,要讨一个贴面吻。
李胜南经常来探望他,赠送他礼物,陪他打球,就像重新栽培一棵树一样养育着这个崭新的儿子。
他从李隅身上嗅到属于自己的味道,存在着对本性的猜忌和排斥,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爱李隅,但是没关系,还有一个,还有下一个。
李隅欣赏着李胜南逐渐放大的错愕,然后缓慢倾下腰,“你现在可以猜一猜,他在哪里?”
李铭偷偷逃课来国内旅游的事情,看来李胜南还不知晓。他年纪小,又单纯好骗,身上揣着大把外币,李隅随便了捏造一个化名,一骗就上钩了,觉得他们长得像,简直是亲兄弟,陌生人给的饮料也欣然接受。
而李隅今晚开出去的是机车,不仅仅是因为后半段路需要,更是因为他的轿车后备箱里还塞了一个人。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曾经锁蒋舒柔的房间里。
因为已经时值凌晨,阮衿不得不沿着街跑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拦到出租车。
喉咙里有股铁锈般的腥甜,他发觉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禁不住地颤抖,尽管他一直请求司机开得再快些,可当他越靠近那个地方,一切不安的预感就被放得越大了,浓郁地几乎要从空气中具象化,显现出黑黢黢的原形来。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思考李隅究竟做了什么,尽管李隅一直心思缜密,也有长久的计划,可是那不代表他所做作为不会出格。
那副状态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对劲。
阮衿下车就匆匆跑进花园里,大门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雪盖了一层,他发现李隅的机车甚至没有收进车库,就只是匆忙地停在花园的角落里。
一簇簇矾根叶子红红绿绿的,挂满了冰晶,像装饰物一样挡在车身前。
大门洞开,风雪直接往其中倒灌,阮衿缩着脖子朝里面走进去,他感觉自己变得无限小,就如同一只游曳在黑暗中驱光的虫子。
李隅在哪儿?还有李胜南,也根本不见其踪影,他之前盖在膝盖上的毯子就堆在轮椅上,电影也只是暂停在了最后的滚动字幕上。
但这里好像发生过什么?
他听到二楼有声音,于是迅速往楼上跑上去,是不是来不及了?他那种不妙的预感正在放大,变得更大,然后他直接撞上了来人的胸口上了。
阮衿差点又撞到李隅的拉链上,还好被李隅眼明手快地仰起头来,面前的人正是李隅。
“你……”他一时语塞,“你现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李隅对阮衿跟过来的事实并没有显得太吃惊,他一只手把房门给轻轻带上了,没有放下来,好像是轻叹了口气,“你现在应该跟你妹妹在一起。”
李隅衣着整齐,干净,他手上没拿刀,没拿枪,身上更没有阮衿想像之中的斑斑血迹。
阮衿感觉自己从一场幻梦中挣脱出来了,他呼出一口气,然后稍稍放下心来了,但是心脏只是从悬在喉咙口滑到了喉咙底,“对不起,你要骂就骂吧,我就是……我实在做不到,没办法好好待着,现在李胜南……”
“死了。”李隅的语气很平静,目光也平直,手一直按在他又倏然改口了,“不对,应该说正在死,你来得有点巧。”
正在死?
他听到房间里面的声音,闷闷地钝响,应该是有人摔在地上翻滚。
“砰”地一声,有什么重物撞在门板上,那震动就近在咫尺,阮衿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李隅看了他一眼,手仍然稳稳地握在把手上,“我说过让你回去的。”
他看着李隅,想上去伸手帮忙,“我并不是害怕。”
但李隅侧身挡住了,他不让阮衿帮他,“你别碰。”
阮衿伸出的手便收回去。
除却拍门板的声音,那个金属把手也开始上下摇晃,求生的人始终是力大无穷,但李隅在外面握得很稳,苍白的手背上有一层淡青色的血管稍稍鼓起,那牢牢桎梏住的力度,看上去就像是在缓慢地扼死一个人的脖颈。
李隅没什么表情,只是伫立着,那拍门声,惨叫声,一起“砰砰”地响着,每一次的挣扎,撞击,全都阻隔在厚厚的实木门的另一侧,这让阮衿感觉无所适从。
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走近过一个人死亡的过程,那感觉不仅仅只是“可怖”二字可以形容,太复杂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难以接受。
那李隅呢?里面的人是他的至亲,也是他的仇敌,现在的他又是什么感觉?
生命正在逐渐消弭,减弱,然后直到平息。
等到这一切结束了,阮衿才抬头犹豫地看着李隅:“他……在里面怎么了?”
“右佐匹克隆,他自己数了二十五片吞下去的。”李隅把手松开了,右手握得太紧而导致失血苍白,他张阖舒展着已经僵硬发麻的指节,“死
之前神志不清都会忍不住求生,虽然也可以让他爬出来,但死状太恶心,也不用再多看。”
阮衿又涌上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他想问得委婉些,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他甚至有种一切如纸张轻飘飘坠地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