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家主听得心脏大跳,衣衫凌乱,站在厅堂前对着一众看客呼喊澄清道“没有没有都是污蔑”
他转身怒指宋回涯,咬牙切齿道“孽畜你刻意羞辱我父遗体,还辱没他的声名,满口谎话大肆胡言你好狠毒的心啊宋回涯善定方丈,你说你替我谢家作证”
老僧疲惫地睁开眼睛,苍白面色中露出一丝犹豫,眼神往中年男人身上一扫,又瞟向宋回涯,最终沉沉往下一阖,不想再管此间事。
宋回涯谈笑自若道“世人传我诸多罪名,说我死不悔改,冥顽不灵。如今又要说我满口胡言,奸诈巧舌
了我若屑得说谎,愿与谢仲初这等宵小同伍,早也是个万人称颂的豪侠了吧”
谢氏家主心乱如潮,听这几句更是怒不可遏,松开老僧的袖袍,准备开口呵斥,与她一争是非,脖颈上发凉,宋回涯的剑已架在他的肩上,紧贴着他的皮肤。
宋回涯说“无名涯我敢去,华阳城我敢来。我宋回涯一辈子无愧敢作敢当四个字。你问问他们,是信我会为一个死人说谎,还是信你谢家有鬼。”
宋回涯在江湖中声名狼藉,其中一半确实是她命途多舛,经历千回百转,大起大落间杀过不少成名侠客,有太多可传道之处。另外一半则是谢仲初等人的栽赃构陷,说她杀人如麻,残酷无情,泯灭良知。
多年积累的恶名到了今日,塑造出一个年少轻狂,天赋卓绝,飞扬跋扈的冷血剑客。
是啊这般傲慢的宋回涯,怎会屑得说谎
江湖中有诸多关于她的谣传,她连解释都懒得多说一句,只管自行其是。
无名涯上数百人的围杀追剿,她亦敢一人一剑,猖狂来去。
宋回涯若真要寻仇谢仲初,生前就能来杀,何需等他死后,再捏这样一个蹩脚的谎话。
众人议论纷纭,多方人马吵成一团,比街市还要热闹。
“那尸体究竟是谁谢仲初现下又在何处”
“放肆听得宋回涯两句挑唆你们就信了谢门主病重时我亲眼见过,那么多英雄难道都是作假”
“若那真是谢仲初的尸体,善定大师岂会闭口不言”
“谢仲初这等小人,嘴里果然听不得一句真话,却没想到,连死都是假的”
“谢老贼,有本事躲着做什么看你家中老小怕成这样,还不赶紧滚出来”
谢氏家主冷静下来,两指缓缓推开宋回涯的剑身,无视耳边诸人的聒噪,低沉叫了一句“宋回涯。”
宋回涯皱眉,心头无端生出些不安跟躁动。眸光朝后方瞥去,尚未看出端倪,谢氏家主倏然矮身,就地滚了出去。
宋回涯轻蔑暗笑。想他谢仲初叱咤风云十数载,生个儿子,还是个惯使下三滥招数的人。到底家风如此。
她刚要举步,忽听那老僧暴喝一句“躲”
说罢长臂舞动,仓促下不及留力,拍去两掌,将两侧弟子都击飞出去。
周遭争吵声太过,那密集的人声中,隐隐带着几道凌厉的破风之音。
宋回涯听得不真切,人已跟着老僧的警告往上腾跃而起。
电光火石间,低着头颅跪在地上啼哭的一众谢氏家眷跟着动了起来。数人喉间发出一声鬼哭似的尖吼,五指成爪,扯着什么东西,退去各道梁柱之后,将宋回涯团团围了起来。
一位躲在屋子里侧的老仆反应不及,身边桌椅替他挡下了老僧的掌风,刚要跟着喝令起身,手臂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切断,当场血液飙溅,残肢横飞,痛苦叫了出来,躺在地上打滚。
什么东西
正混在人群中听得聚精会神的梁洗见此变故,悍然出刀,无畏冲向前厅。
老僧方受内伤,贸然动用内力,又加一重伤势。未咽下口中热血,含糊地出声示警“施主止步宋回涯上面”
炙亮的光色将那暗器隐匿得近乎无形。在阴影遮蔽的厅堂下,定睛细看,倒还能看出几分真相dashdash竟是丝线
宋回涯大步踩上桌案,避开一道斜掠而来的银丝。继续蹬着墙面试图翻上横梁,刚攀至一半,听见老僧警告,才发现梁上早已布满蛛网似的机关。
往下看去,四面八方皆是缠绕着梁柱,不知规律游动切割的细线。
谢氏家主退至角落,摸着脖子上残留的触感,阴狠笑道宋回涯,这天罗地网,无人能逃你今日就死在这里,给我父亲陪葬”
梁洗眼珠转动,在明光下捕捉到一抹闪现的微茫,一刀狠狠劈下。
那机关的力道竟是超乎常人,刀身撞上银丝,只往下劈落一寸。
梁洗惊疑一声,手腕转过刀身,两手发力,以刀背再次劈落。
她的刀背上铸有一排弯曲的类似钩子的锯齿,恰巧能勾住光滑的丝线。她试图将那逐渐朝屋内收紧的铁丝朝外拉去,人却被那丝线扯着往前挪动,甚至脚底生生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浅痕。
可屋中的机关也随之慢了下来,暗处传来干涩的卡顿声。
严鹤仪垂眸看着自己双手,迟疑着要不要上前帮忙。梁洗跟背后长眼睛了似地先说出两字“别来”
梁洗憋红了脸,艰难叫道“宋回涯”
宋回涯趁她牵制住屋内机关,目光飞速在这天罗地网上掠动。知她坚持不了多久,不待细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便当机立断
将手中剑往前一掷,斜挂在丝线上,踩住剑身借力而起,拧腰翻转,避开前方交错的丝线后,腰身后折,就着趋势,险险从紧贴着的两道丝线缝隙里穿了出来。
逃出那险象环生的机关屋后,宋回涯略显狼狈地后摔在地,她翻滚半圈跪坐起来,梁洗跟着脱力,抽刀后撤,几不能站稳。
“梁洗”宋回涯拍拍膝上泥渍,大声赞许道,“不错”
梁洗强忍着发麻的双手没去揉动,回头瞄了眼满脸愕然的人群,止不住嘴角上扬,志得意满地道“不算什么多叫两声”
谢氏家主大喜大悲,表情扭曲,颤声道“怎么可能”
那群刺客见宋回涯竟在短短时间内安然脱身,毫不恋战,放下手中操控的机关,分散朝四面逃去。
老僧盘坐调息,此时睁开眼睛,两指间夹着枚佛珠,无力偷袭,只能传给宋回涯。
宋回涯听着声音反手接住,握在掌心,动作流畅,利落朝着一人背影弹射而出。
那被击中的刺客从墙上摔落,躺了片刻,捂住伤口,再次奔逃。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是转眼之间。
后面的侠士还在喊“交出谢仲初”,前面的侠客
又开始叫“宋回涯死了”。
吵闹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等总算将事情捋清楚,围观的江湖群众不平骂道
好生卑鄙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手段”
“谢仲初假死这一遭,只是为了伏杀宋回涯吗明的不行,便处处来暗的。好一个仁义君子。这江湖真是个笑话”
“莫将真死假死挂在嘴边,她宋回涯一张嘴就能定论了”
“谢大侠拦过她许多次,也给过她数次机会,是她不留情面。可见谢大侠对宋回涯了解至深,才设下此番陷阱”
“宋回涯将谢门主的棺材都给拆来,还来说无辜,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梁洗脚步踯躅,望着那名受伤刺客逃离的方向,又回头用眼神观察着宋回涯,不知要不要追。
宋回涯一手摸向腰间,快步去取佩剑,弯腰的同时,左手一枚暗器隐蔽射了出去。
有人眼尖,惊呼道“且慢”
已是晚了一步。
那短刀擦着脆弱的皮肤深深刺入墙面,中年男子大张着嘴,抬手想去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只抬到一半,眸中光线寂灭,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惊叫。
“死了”
后排人问“谁死了”
“谢谦光死了”
本是谢仲初的葬礼,却是弄出这重重的机关,连谢氏家主,谢仲初的长子,最后也被当场杀死在堂前。谢氏一家亲眷,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
“宋回涯”谢仲初的一干旧友不可置信地喊道,“你竟敢真的当众杀人”
宋回涯满肚子骂人的话没空飙出,抬手摸了下耳朵,指尖擦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心中思量着,谢仲初不可能死了亲儿子还无动于衷。现下还不出来,许是人真的不在。不作迟疑,朝着先前那受伤刺客的踪迹追去。
梁洗边跑边背过身,对着众人,挑衅地用大拇指在脖颈上划了一道,路过中年男子的尸体时,也全没什么死者为大的敬意,脚下发痒便轻慢地踢了一下。
严鹤仪看得眼角唇角一齐抽搐。
一群人哪里能忍,抽出兵器喊叫着追了上去“孽畜站住杀了人还想轻易地走”
同时又有人喊“宋大侠,我来帮你”
严鹤仪一颗心吊着七上八下,早快甩出胸腔。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数十人从侧墙翻出谢府,沿着长街浩浩荡荡地追杀。
梁洗本是跑在前面,回头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还不远不近地坠在人群后方,特意放慢速度,勇猛地冲进人群将他捞了出来。
严鹤仪欲哭无泪,想躲又不成,绝望叫道“姑奶奶姑奶奶你跑你的,别管我啊”
梁洗充耳不闻,拽着他一条手臂,只喊”宋回涯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