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心想着说得好听,真要碰到棘手又没有利益的事情,即便是谁人碰死在了夏省之面前,都不会有人管的。只是表面上林钰不能这样提,他笑了笑,顺着夏省之的话答应了下来,又恭维了两句。
眼看着话说得差不多,可以更深入地谈一些事情,林钰便随口问道:“方才在棠花苑,也真是凶险,那些个人,似乎都是盐商?”
夏省之瞧他一眼,点点头,”我是做什么的,林公子您心里怕也是有数的。近日盐市吃紧,当真是白盐如白玉,京城这地方,也是消息汇聚之处,盐随船运到,自然要求个善价。”
这话有些奇怪,盐场不少,只有官盐吃紧的时候,私盐怎么会受到影响?除非是官府那边忽然之间收紧,否则真正在盐市上流通的盐是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些著名的大盐场忽然之间不产盐或者出别的什么事情,导致了盐产量下降。可这种情况几乎不需要考虑,因为自打大清盐场开始经营以来,还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这近日盐市吃紧一话,又从何说起?”
原本林钰就觉得奇怪,可没想到这一次,他所以为的那最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了夏省之口中的事实。
林钰万万没想到,夏省之会有这样的一番话。
“林公子应该了解一些的,川盐已经远销大江南北大清各地,四川盐商之风头日盛,早已经有盖过扬州盐商的趋势,更兼扬州不久前去了巨擘卢家,实力削弱,四川盐商趁机要起来。”
“前一阵说四川那边新打出来几口井,都以为出卤会不错,出来便是一片新的盐场,去年还有盐商因为这件事来扬州聚会——”
“新的盐场开出来,受益的几乎是所有的盐商,扬州盐商也跟着掺和一脚,投了无数的银子去开发新盐场,哪里想到就是这新盐场,让这大大小小无数盐商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
这样的一个词,用出来的时候,有一种重若千钧之感。
林钰抬眼,看向夏省之,只见夏省之眼底全是一片沉暗的算计,似乎并不对这样的局势感到有什么焦虑,相反,他很高兴。盐商们的白银打了水漂,得到发财机会的是他。
商人很熟悉这样的眼神,那是被利益吸引的眼神。
兴许是害怕自己的眼神太过锋锐,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猜疑,林钰又不动声色地将眼帘垂下去,去却问道:“不过是开发盐场,盐商们都是人情世故堆里出来的,即便是赔本一些,也不至于说‘血本无归’吧?”
听上去,林钰对盐事还是了解不少的,可又不是精通。
他表现出来的一切,恰好符合林如海独子的身份,虽不完全是读书的迂腐人,知道一些盐商的事情,可又有些看不起,并且是个绝对的外行人。
“说血本无归,哪里那么简单?”
这消息原本也不是什么机密,夏省之现在想起来还想笑,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便在这屋中踱步,一副自若模样。
“不知是怎么个血本无归法,在下倒是好奇起来,夏兄可否解疑?”
林钰问得直接,夏省之也懒得跟他卖关子,便说道:“四川自流井的名声,想必林公子听过吧?这是个小地方,可最近在盐商之中却很出名。自流井,开一眼井,而卤水自动冒出,地势之利。蜀地出井盐,以火井出名——”
火井,盐井之中很特殊的一种。
曾有记载,打一口井,而地下冒出七八丈高的火焰,而下有卤水可炼制成盐。
盐井里为何冒火?只是因为有“气”。其实这便是后世所说的天然气,开凿出盐井的时候,乃是气与卤水共存,卤水冒出地面,气也跟着冒出来。
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有天才的先人研究出以锥形盆覆于井口采气煮盐的办法。
“四川火井,多半采气燃烧,在盐场当场煮盐,连柴禾火炭都一并省去,以气煮盐,省事至极。”听得出,夏省之语气之中很是欣赏,毕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以气煮盐,很是不凡,不过现在表情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了,“四川火井,成也其气,败也起气。一个月之前,自流井——”
夏省之停了声音,也停住了脚步,看林钰又抬头来看他。
他想起来自己当初知道这消息时候的惊讶,却又想起自己多番的算计来,只轻微地一俯身,嘴唇一勾,吐出两个字来:“炸了。”
自流井,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