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一笑,说:“姑娘,我不是来要吃的的。”
“嗯?你会说中州官话?”郭裕飞很是惊奇。
那女人说:“当然,我是阳炎族人,阳炎族中会说中州官话的很多,也不足为奇。恩公,你们刚刚给了我两个孩子十二张面饼,我好感激,两个孩子上一会吃这么饱我已经记不住是什么时候了。”
听闻这话,郭裕飞跟沈墨砚都是心头一紧,说不出的难过。
女人又说:“我们四处乞讨,无以为报,心思来想去,只有给二位恩公煮一碗甜茶来喝了。”她说着,两个孩子将手中的瓷碗凑过来,女人打开陶罐倒出些黄橙橙的汤水,各倒了半碗,倒不是她小气不肯倒满,而是两个碗都有豁口,只能盛半碗水。
女人说:“水是雨水,混着四月花的花蕊煮的。四月花在南州常见,花朵呈白色,看着平平无奇,因花季在四月而得名,但花蕊混入水中煮开后有甜味,二位尝尝吧。”
“啊,你太客气了,留着给孩子喝吧。”郭裕飞推脱。
女子笑着说:“现在正是四月花开花的时候,很好找的,我们也只是个心意。”她说着,两个孩子都举起了碗。
郭沈二人谢过孩子,接过后将碗中甜茶一饮而尽,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甜味,反而微微发苦,但喝完后回味倒是甘甜。
女子收回了碗,深深鞠了一躬,说:“愿太阳神保佑你们,好心人。”
女子扯着孩子走后,郭裕飞感慨地说:“唉,他们真是善良,一无所有,还想着报答。”
沈墨砚皱起眉头,一脸困惑,郭裕飞瞧见了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墨砚说:“这茶水是苦的……”
郭裕飞笑着说:“苦又怎么了?路边野花泡的,有些苦味也很正常吧,还好回味甘甜。”
“可是,相公,你不觉得这苦味很奇怪么?我感觉像是一种叫做好如梦的迷药,咱们绛珠岛上也有培育……”
郭裕飞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但跟着又不敢相信:“怎么会?咱们不仅没有得罪他们,反倒对他们有恩呢,她怎么会来迷我们?”
沈墨砚说:“我也感觉不应该,但是……小心为上,咱们还是吐了吧。”她说着便即起身跑到一个阴暗处,用手抠喉咙,将喝下的汤水全凸吐了出来。
郭裕飞不信,当即掐捏印式将驱毒根使了出来,如此以来,立马便知道了腹中汤水确是迷药,但这种迷药药性极弱,味道极淡,一般用作助眠药物,所以取名“好入梦”。
不过那女人下了十足分量,以至于有些苦味,若是寻常人喝了,可要像死猪一样睡上一天一夜了。
沈墨砚回来,郭裕飞说:“果然是好入梦……可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明明给了他们干粮,让她两个孩子吃了顿饱饭……”
沈墨砚说:“相公,想知道也不难,你先去把要吐了,咱们假装入睡,看他们晚上要来做什么就好。”
夜半三更,郭沈二人佯装入睡。漆黑的夜幕下,那个女人来了,她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来到郭沈跟前,先推了推郭裕飞,轻声唤道:“恩人?恩人?”
郭裕飞装睡不应,微微打鼾。她又去叫沈墨砚,沈墨砚也是不应。然后,她站直了身子,压低嗓子冲着远处喊了声:“都睡死了,快来吧,”
郭裕飞只听一串脚步声起,应该是拥上来许多人。脚步声未冲着他跟沈墨砚来,而是去了两人的马匹那里。郭裕飞眼睁一线,瞧了过去。
只见那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围在马旁,女子手里头拿着一颗耀晶石,石头太小,放出光亮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照明。
那三个男子有老有少,均是面黄肌瘦,最小的不过十六七岁,最老的头发已经花白,还有一个三四十岁年纪,头上裹着绷带,显然是受了重伤。
三男一女将马背上的行囊全都翻了出来,仅剩的几张面饼立马被分食,银两也被拿去,但衣物跟兵刃却没要,只是随手丢开。
老年男子说:“这两匹马又肥又壮,宰了可有的吃了。”
少年催促:“快走,快走,这两人万一醒了可就坏了。”
那受了伤的男子说:“怕什么,我这个‘好入梦’药量下得甚足,这两人睡到明天也不会醒。且就算醒了又怎么样?咱们三个大老爷们还打不过他们一男一女?”
他们都是阳炎族人,但阳炎族并没有自己的语言,说的都是苗语。
老年男子说:“你休要猖狂!咱们三天能吃一顿就不错了,人家一天吃三顿,浑身是劲,就那个女人咱们三个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再说了。”
指了指被抛在地上的龙吟诀,“人家是带着家伙的!说不定会功夫,更说不定还会法术,咱们就更敌不过啦!”
三人说着已经将所有干粮都搜刮出来,集中到一处,老年男子跟受伤男子一人牵一匹马就要离去。
“等等!”那女人忽然说,说着就去掏馒头。那个老年男子说:“过会儿再吃,不用着急!”
女人说:“不是我要吃,我是那出来些给这两人留着。”
“你给他们留着干什么?”受伤男子忙伸手阻拦,女子挣脱,到底掏出七八个馒头,放在了沈墨砚装衣物的行囊里,瞪视那受伤男子一眼:“若不是我,你们找得到这些吃的吗?”
受伤男子冷笑一声:“偷都偷了,你为啥还要留一点?留着一点,这两人会念你的好吗?不会,他们还是会恨你,下次见了你恨不得要杀了你!”
女子别开脸说:“我不管他们恨不恨,这样做我起码好受些。”说着他走到郭沈两人身边将布包放在沈墨砚身边,换了中州官话说:“二位,实在对不住,我们这里灾民太多,每天都有人饿死……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不奢望二位能够原谅,只愿太阳神保佑你们。”说着跪地拜了几拜,默默念诵祈文。
“快走,快走,别耽搁了!”老年男子催促。
女人起来,急匆匆地走了。
三男一女越走越急,也越走越欢喜,五六百余步后,三人来到河滩,这里已远离灾民。老年男感受了一下风向,立马吆停了马,那中年男子也跟着停下来了。
老年男子说:“别跑了,就在这里了,就在这里把马杀了,煮了,赶紧吃了!这里风响是西南风,味道飘不到其他人那里去。”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这两匹肥马能让咱们添一添膘了。”
老年男子对那少年说:“二栓,你快去叫你奶,你妈,你姐来。”转向那女子,“你也去抱了你俩孩子来吧。”
那少年点了点头,飞跑走了。
中年男子扭头便走,说:“我去叫我婆娘和崽子。”
老年男子不放心,又嘱咐一句:“脚步都轻着点!一定别惊醒了其他人,多带一个人自己就少吃一口!别乱发善心。”
话说完时,河滩上之剩下了老年男子自己,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就要去杀马,但显然他以前没干的宰杀事,虽然有刀在手,可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距离河滩百余步外,一丛灌木中,郭裕飞跟沈墨砚伏在其中,沈墨砚说:“相公,咱们真由他们把马匹杀了?”
郭裕飞沉吟:“他们也真是饿极了,才想出来药翻了咱们,牵马偷粮。”
“可咱们已经将尽量帮助了,总不能将银子,剩余的粮食和两匹马也给他们吧?若是给了,咱们可能也要成灾民了。”
郭裕飞叹息一声:“是啊,咱们已经尽力了,只可惜力量实在太小,最多也就是给一部分人一点干粮,能让他们吃饱一顿而已。”
忽然想起麻长老前一段时间,还因为苗族的参战而欣喜若狂。因为这样一来,即将被吞并的的阳炎族得了强援,这仗又可以打下去了,他的刀伤药就可以长长久久地买下去了。想到这里,不禁更加厌烦发战争财的麻长老。
河滩边,老人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抄起尖刀,比划着就要往马脖子扎下去,就在这时候,沈墨砚抢到跟前,右手一伸,拿住了老人手腕,略用力一捏,老人“哎呦”一声,尖刀落地。
刚刚牵马偷粮的时候,老人也没有去瞧郭沈二人,此刻见了也不认识,但见沈墨砚双颊饱满,显然不是挨饿的人,也猜到了正是这马主人,登时心虚,颤声说:“马给你,马给你。”
沈墨砚说:“自然要给我了。”说着扯过两条缰绳,又冲老者伸手。
“干……干什么?”老年男子往后退了一步,沈墨砚说:“银子,我看着你揣进怀里的。”
老人不敢隐瞒,掏出荷包还给沈墨砚。
就在这时候,那个受伤的中年男子已经扯着老婆孩子来了,陡然瞧见河滩上多了两个人,大喊:“老莫,特么的,你不守信用,多找了两个人来!”
说着怒冲冲朝前奔,临近了才发觉不对,倒退两步,数道:“你们……你们怎么醒了?”
郭裕飞说:“看来药就是你给那女人的了?”
“我……我……”说到这里中年男子忽而起了杀心,大吼:“老莫宰了这两个人!”
老年男子正是老莫,他听了这一句吓得一个哆嗦,颤声:“王三……你要杀……杀人?”
王三从腰间也摸出一把尖刀来,他老婆吓得一声尖叫,忙捂着孩子的眼睛往后退了退。王三说:“老莫,你婆娘几天没吃上饭了?一肚子树皮还能活多久?如今这世道,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杀他们,死的就是咱们了!”
老莫想起自己的奄奄一息的婆娘,想起饿得哇哇哭的孙儿,也硬气心肠,从地上捡起尖刀,一点点朝郭沈二人凑了上去。
沈墨砚说:“要打架?可想清楚了?”
“去你的!”王三狂吼一声,纵身扑上,双手紧攥刀柄,将尖刀高举过顶,拟要狠狠扎下。
但他这一扑胸口洞开,沈墨砚忽地朝前急冲,一脚飞起,正揣在王三胸口之上,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王三虽然正当年,但饱一顿,饥三顿,脂肪菲薄,浑身乏力,挨这一脚已然爬不起来了。
“啊啊……”老莫胆怯地吼叫着扑向郭裕飞,尖刀直进,郭裕飞侧身躲过,老莫回刀横削,郭裕飞右手一抓,正抓中老莫手腕,微一用力,尖刀再次脱手。
沈墨砚又冲王三伸手:“银子拿出来。”
王三痛苦地从怀里掏出钱袋,沈墨砚接过,跟郭裕飞一同上马。
两人忖度自己还有食物的事很快就要传开,到时候还不知又多少前来祈求,也说不定还有灾民铤而走险,也就不敢在这里呆了,只得提前出发。
临行前,给了王三孩子一个馒头,而后两人举着耀晶石照明,在夜色中赶路。
如此行到天亮,休息一阵,上马再行,路上问了两回路,朝着苗族主城进发。
当下,穿入一片密林,跟着穿出,绕过两三座山岗,继续奔驰,临近正午时分来到一片广袤原野。
沈墨砚举目远望,只见四野草木枯竭,土地开裂,深坑满布;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孤零零的高悬正中,犹如一个烧红地大铜球一般,投下若热地光芒。目光东移,就看到摸约十里之外隐约有城池轮廓,
她欢喜地说:“相公,前头应该就是苗族主城了。”
郭裕飞说:“太好了,也不枉我们辛苦这么多天,终于到了。”
两人打马快行,赫然瞧见一具尸体俯面倒毙在地,赶忙减速,只见这尸首身披甲胄,手持已经断为两截的长枪,似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腐烂程度已十分严重,显然已死了数日。
郭沈二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目光游移,很快又在一个深坑中瞧见十几具尸体,交叠在一处,全是战士模样,或仰或俯,逍遥这才看清这些人脸面黝黑。而苗族与阳炎族都是白皮肤,想来这些都是影月族的人了。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对士兵,个个身穿甲胄,头缠白巾,多是女子,正是白苗族的士兵,瞧见了郭沈二人忙用苗语喝问:“你们是谁?”
郭裕飞拱了拱手说:“我们是大洪国人,来苗族主城找黄梓雨。”
“咦?”领头的苗女战士说,“你找她做什么?”
郭裕飞说:“你会说中州官话再好不过,请问前面是白苗主城吗?”
领头的苗族战士仔细打量了郭沈二人一番,显然二人并不是影月族人,也就放下戒心,说:“前头正是我苗族主城,你们找黄梓雨做什么?”
“你认识她吗?我们找她有要事。”
“自然认得,她是我们将军的妹子。”
“原来如此,那真是巧了,我们是……是黄梓雨姐姐黄梓容的故友。”黄梓容是黄长老的名字。
“黄梓容?没听说过。”
“黄梓容没有听说过,齐天晟,你可知道?”沈墨砚说,齐天晟是齐长老名字。
领头的苗女战士仍是摇头,但又说:“好了,好了,既然你们要找黄家小姐,我且暂时算你是朋友,会找人带你过去的。不过嘛,想进苗族主城得先戴上这个,说着从腰间摸出两副锢灵锁来。”
郭裕飞耸了下肩:“在哪儿都是这规矩。”
于是,郭沈二人带上了锢灵锁,由一个苗女战士另入主城,城内虽有些商铺,但颇为萧条,街上倒是士兵多而百姓少,且死气沉沉,一条街上,除过孩子,难见一张笑脸。
显然白苗加入战争后也遭到了影月族凶猛的攻击,国家和人民的负担也很重。
郭沈二人被领到城内一间由木板搭建的三层吊脚楼前,楼前还有身披甲胄的士兵看守。显然黄家家境殷实,是苗族大户。
那看守苗女上前询问,听闻来者是黄梓容的朋友,来找黄梓雨大吃惊,急急进去通禀。少倾,郭燕二人便被请入楼中一间宽敞的大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