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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
宋问快步向前, 朝张炳成行礼,一脸自责道:“先前殿下喝醉了, 宋某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付银子, 听闻是老爷垫付的,惭愧惭愧。实在是宋某考虑不周。”
张炳成抬起眼皮。
难道她要还钱了?
“原本, 说好了是我请的。应当将银子还给老爷。只是如此, 反显得您斤斤计较。”宋问道,“何况李洵说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抢了老爷的心意?这银子,我也不好给您了, 你看这……得多尴尬啊!”
张炳成瞪眼。
别尴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问拍额:“不如这样, 我再请您去春风楼吃一顿, 如何?”
赵主簿大声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张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两, 怕是县令府都要空了。
谁知道这宋问还有什么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问凑过脸去道,“老爷不会生我气吧?”
张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会。”
宋问:“哈哈,也是。老爷您这般宽宏大量之人,怎会与我计较呢是吧?宋问便也放心了。”
张炳成拂袖要走。宋问错步上前。
张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老爷近日很忙吧?听闻城中出了一桩大案。”宋问道,“天子脚下,竟敢有人淫^秽乱法, 老爷是想如何处置?”
张炳成哼了一声:“自然是律法处置!”
宋问:“能否见一见如此为非作歹之徒?”
张炳成冷笑,阴狠道:“我倒是很想让你进去见一见。不妨你可以试试。”
宋问摇手道:“那便不必了。”
张炳成:“闪开!”
宋问让开:“正午出门,老爷是要去见什么贵客吗?”
张炳成未再理她, 直接走了。
宋问望天。
然后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从后面追了过来。
两人照着车辙,在后面慢慢追着。
直到在楚府后门,看见停住的马车。
宋问靠在墙上,问旁边的人道:“这楚家好歹也算名门望族,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安城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你想他们自己去宣扬,还是国师去宣扬?郑域若想他兄长死得更早一点,也尽可以去说。”唐毅低垂着眼,嘲道:“何况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问:“殿下啊,你会管这件事,是因为那郑会,还是因为这儿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也曾经追随过,安王。”
宋问:“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难怪从此之后,楚家再无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却是如此境地,委实叫人心凉。
对唐毅来说,各中滋味,想必很难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么?”
宋问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这次有我在,我一定帮你。”
“你帮我?”唐毅轻呵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帮我?”
宋问道:“一条命就够了。我就是命特长。算起来,快是你的两倍。”
唐毅:“……”
净特娘的胡扯。
唐毅又往门口瞥了一眼,决定离开。
宋问跟在他的身后。
张炳成会来这里,多半是威胁封口来着。
只是凭他那副嘴脸,宋问觉得他多半会适得其反。
唐毅忽然道:“你说的是错的。”
宋问:“什么?”
“谁谓犬能欺得虎,焉知鱼不化为龙。”唐毅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我也从未见过化龙的鱼。”
宋问摸摸眉毛:“殿下,您这也太消沉了吧?不是您没看见,而是您没遇见而已。”
“鱼能不能化为龙我不知道。但尽完人事,才能听天命。否则我是不甘心的。”宋问停下脚步道,“何况此案才刚刚开始,想必您也不会放弃。殿下不妨抱些期待。”
唐毅回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郑域说,楚姑娘出事当天,郑会去了城南的兴安赌坊。”
“呵,我道你要说什么。”唐毅摆手道,“兴安赌坊是张兆旭私下的产业,你问那里的人,是问不出什么的。”
宋问:“错。我没有说要去找张兆旭的人。”
唐毅:“那你想找谁?”
“每一个赌场里,都会有一个,不管春夏秋冬,霜雨雾雪,都按时出现在那里的人。他嗜赌如命却偏偏逢赌必输。”宋问小跳着冲到前面带路,“我猜兴安赌坊,也有这样一个人。只要他能证明,郑会当日出现过,就能说明他是无罪的。”
唐毅道:“即便他看见了,也不会为你作证。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不会惹祸上身的。”
“哦对了。”
宋问忽然辙回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塞到唐毅的手里:“送你了。也算是,名家手笔。比你先前的要好。”
唐毅困惑接过:“你送我折扇做什么?”
宋问反手抓住唐毅的胳膊,双目有神,定定道:“哪怕鱼化不了龙,被人欺负我。就算我打不过那个人,也会让鱼把少了的都补回去。”
“你。”唐毅手指一紧,蹙眉道:“……在羞辱我?”
宋问:“……”
唐毅沉脸道:“谁告诉你我没有扇子?我有很多扇子!比你这个好的!”
宋问四处张望,辨了下方向,点点手指。
走反路了。
于是越过唐毅,往旁边的小路过去。
唐毅跟在她后面,郑重申明道:“我府中也有许多扇子,还有李斯的真迹,只是未拿出来。”
宋问听不过去,提醒道:“哥,李斯那时候,还没有纸呢。”
唐毅:“竹书。”
宋问:“竹书还能用来做扇子?”
唐毅咬牙:“扇骨。”
“哦——这样啊。”宋问道,“殿下您家真的是要奢华啊!”
唐毅恼羞成怒:“宋问!!”
宋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问闪身想躲进巷后。
一个急转弯,一个急跟上。
就在转角处,直直撞了个正着。
宋问:“……”
李洵:“……”
两人站起,彼此对视。
场面相当尴尬。
李洵问好:“殿下,先生。”
宋问瞪道:“你跟踪我!”
李洵结巴道:“巧……巧合。”
宋问教育道:“说谎的时候,紧张,就不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是,先生。”李洵受教点头,别过脸道:“是巧合。”
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是不放心。”李洵道,“先生。纵然是进了牢里,也未必能见得到郑会的。”
“呵呵。”宋问不屑道,“你当我是谁?你是觉得我太蠢,还是觉得我太冲动?”
李洵摇头道:“学生只是觉得先生太大胆。”
宋问:“……”
老实孩子。
宋问朝他身后看了眼,戒备道:“还有谁?”
“没有了。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李洵问道,“学生可以跟着先生吗?只是想涨涨见闻而已。”
宋问:“跟吧。”
宋问便在前头引路,回头一看。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很像她的小弟。
宋问:“谁知道,兴安赌坊在哪里?”
两人:“……”
半个时辰后。
三人停在赌坊的门口。
唐毅遮遮掩掩的往后躲:“我不能进去。”
朝廷命官是不得私下聚赌的。
虽然他其实没有官职,但是他怕弹劾。
一弹一个准。
宋问:“那你留这儿看门?”
唐毅断然拒绝:“不行!”
岂不是更丢脸了?
宋问抽出折扇,打开,挡在他的面前:“看,这不就用上了?”
唐毅自己抓住了扇柄。
想想这个动作,露在外面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李洵问:“先生,还有吗?”
宋问抓起他的手,挡在自己脸前,点头道:“你这样就可以了。”
李洵:“……”
偏心!
于是唐毅用折扇半遮着脸,李洵用长袖半蒙着面。
宋问正大光明地往里面逛。
三人衣着气质都是不错,就是动作鬼鬼祟祟,很惹人注意。
宋问不像是找人的,在各个赌桌上驻足观看,对什么都似乎很有兴趣,
李洵手都快发酸,急了,在一旁催促道:“先生,您究竟是要来找谁的?”
宋问道:“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唐毅:“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
“你帮我看?”宋问惊道,“你还能眼睛长到我身上?”
“冷静一点。”宋问道,“像这样的大赌坊,暗地里盯梢的人不会少。赌坊鱼龙混杂,聪明人不想惹祸上身,看着有丝毫的可疑的,都要被请出去。”
李洵看了眼周围:“我们几人……可疑吗?”
宋问点头:“你现在很猥琐。”
李洵:“……”
猥琐两字仿佛说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问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来赌坊,是来问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会出来了。”宋问走在前面,小声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说话。”
宋问逛了两圈,终于停了,笑道:“这家赌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问径直去了正中间,人最多的一张赌桌。
在里面挑了个人,凑在那人耳朵边上喊道“喂!”
赌徒没理,依旧大喊:“大!大!大!”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弃的从她手下滑了过去。
宋问:“……”
宋问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他的肩上。
赌徒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殷勤问道:“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宋问说,“就是想送你一句话。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赌徒错愕:“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就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你赌,你也是赢不了的。”
“呸!”赌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门道:“小白脸你诅咒我?”
“不是我诅咒你。子不语怪力乱鬼神。赌坊里会发生的不寻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到。”宋问道,“你输的还不够啊?”
赌徒微愣,然后道:“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庄家道:“赌坊是来快活的,这位小郎君,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为?”
宋问笑道:“自然是来玩的呀。”
庄家一指桌面:“那请下注吧。”
宋问笑道:“这样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间的那两副嘛,我还真得看运气了。”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也看着对方道:“你先选吧。”
庄家眼神闪避了一下,而后狰狞道:“你是何意?这是诬陷我们赌坊出千?知道这是哪里吗?兴安赌坊也是你这种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阵骚动。
赌坊若是出千。这群疯狂的赌徒,可以砸了这里了。
“如果你们不是做得这么明显的话,我还真看不出来。毕竟我不会赌。”宋问道,“只是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讲,你甩出的数字,已经明显不合常理了。”
“有何证据?”庄家一扬手,从四面八方走出十多个打手来。
他恶狠狠道:“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跪着爬出去,要么横着躺出去。”
唐毅与李洵顿时紧绷,靠到宋问旁边。
唐毅郁闷道:“真是……比你们大胆。”
“殿下跑得快吗?我拦住左边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观察周围,嘴唇发苦道:“千万别三人都被抓了。”
“怎么?送个出去好收尸?”宋问道,“都慌什么!”
李洵:“……”
唐毅去够宋问的手,宋问却挣开了。
“大家都想想!”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出现一和六,会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出现三和四,却不会叫人注意。因为大家总是下意识的认为,出现中间数字的可能,是比较大。但不是!出现一、三、四、六的概率,应当是一样大的!”
庄家直起身,指着她道:“你是说我对这副骰子做了手脚?放屁!白面小儿空口无凭的,你倒是说说什么手脚!”
他抓过左手边筛盅,随后一摇,打开一看,是一副小。又抓过右边的,筛盅,一摇,是副大的。
松了口气,抬起头对宋问呵呵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几位打手就要上前。
唐毅和李洵,更加死死挡住自己的脸。
唐毅随手拉了个人,推到宋问的前面去。然后抓住了她的腰带。
李洵另一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牌令。
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对不住他父亲了。
宋问没理他们,接着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没有一和六,会引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没有二和五,却不会有人多放在心上。因为大家往往只关注两端的数字。加上他不是只用一副骰子,四副混着来,混淆视线。醉心赌博的时候,根本不会观察得到。”
“他左边的筛盅,开了十六次,出现带二的场数有十五次。三个骰子,翻出二的共有二十二次。这也太奇怪了。毕竟,照常来讲,出现二的次数,应该是在八次左右才对。”宋问道,“因为三和四,是对立面。二和五,也是对立面。单单一个二或五,还决定不了点数的大小。只能可能变高了而已。偏偏他今天手气太好,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就被看出来了。1”
宋问道:“我不说全部吧。但起码有一个骰子,是有毛病的。”
人群立马开始骚动起来。
“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一边很少有二,一边很少有五。中间的两副,很少有三或四。”
“他是四副轮着来的,所以根本看不出!”
“出千!兴安赌坊出千!”
庄家趁大乱之前,对大手呼喝道:“抓住他!别听他在这里造谣生事!”
他举起了两边的筛盅:“大家不要冲动!骰子都在这里,若是你们不信尽可以自己查!”
宋问迅速上前,一脚踹上桌子。
然后扑去,用手将上面的银子都挥了下去。
随着银子落地,尖叫声顿起。
众人再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嘶吼着往前面的地方挤。
旁边桌位的人听见动静,跟着涌了过来。
打手都被推到了后面。
闹事之人,趁乱开始明争暗偷。
整个赌坊陷入一片疯狂之中。
唐毅还拽着宋问的腰带,不防她力气如此之大,跟着扑了上去。
宋问被重力压在桌角上,旁边又是不断推攘的人流,顿时一口心窍血都要被挤出来,身负重伤。
前面庄家已从桌下掏出一条长棍,对着她脑袋要敲下。
李洵同唐毅,俱是惊骇。
抓着她的手猛力往后拉扯。
宋问只觉得关节处一阵刺痛,能切实的感觉自己要长高了。
然后旁边一位可怜的胖子补位上来,以头迎棍,挡下了那蓄力的一招。
翻了个白眼,瘫倒在桌上。
宋问放声喊道:“兴安赌坊不仅出老千,还想打劫啦!”
外围的人陷入恐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