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前者,就赶紧去负荆请罪。林妹妹通情达理,在你跪下恸哭求饶之前必是肯原谅的。”宝玉信口胡说着,见赦生面色冷淡,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动了动,显是听得认真,不由暗暗捧腹,“如果是后者,就赶紧去赔礼道歉,林妹妹嘴硬心软,只要好声好气的求告着,必是肯消气的。”
赦生略略点头,正待举步,忽而想到了什么,横目,自眼角斜睨,将宝玉由头看到脚,又自脚看到头:“你,很有心得?”
杀意当头,宝玉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怕他动怒凑人,连忙闭上嘴装哑巴。谁知见他轻嗤一声,对自己是冷若冰霜,转目望向内院的方向之际,眼底的刺又化为澹澹苦恼的进退两难的模样,宝玉一个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美人含愁待怨的模样总是饶有韵致的,何况宝玉素来爱美,这回哪怕赦生瞪来的目光凶狠到能从脸上挂下一层皮肉来,都没能让宝玉止住满心怜香惜玉并乐见情敌倒霉的愉悦之情:“我与林妹妹打小同吃同住,她在我面前流眼泪的遭数数都数不清,当然颇有心得。”
听他如此说,赦生反而放了心,不屑的抛下一句“吾才不让她落泪。”便抬脚进了门。这回倒是宝玉立在原地,怔怔良久,被李贵催了几声方才回神。
晚饭是端到各自房中用的,庄子上的饭食比不得贾府中的精细,只是一应菜蔬牲畜皆字种自养,吃起来别有一番新鲜滋味。宝玉吃罢便去了黛玉房中,开门见山的问:“白日里没见你和赦生搭一句话,那会子人多眼杂,也不好问你。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了?”
黛玉正对镜而坐,让雪雁服侍她卸下簪环,闻言侧过脸去,冷笑道:“二哥哥问我作甚?怎不去问他?”
“我怕他挥拳。”宝玉情真意切的道。
何止是宝玉怕,阖府上下,如今哪个不怕赦生挥拳?可纵是怕,宝玉到底还是跟了来。便是冲这份情谊,她也不该将气撒到宝玉身上。黛玉轻哼了一下,怏怏道:“还不是他!镇日里百事不通,一心只会气我!”
宝玉不解。黛玉便命所有人退出房去,方将那日赦生所说的话尽数讲给宝玉听:“你说!你说……我还未嫁入他家,他便敢拿这些混话来气我,将来果真入了他家的门,还不得镇日里没别的事做,尽是生气了?”
“我素日只当自家已是明珠秀玉满堂,及至见了赦生惊为天人,便觉天下之大,美质尽有,可容颜出众也尽于此了。谁知听你的话,赦生的亲友也是一般出色?果然是我坐井观天,只恨不能立时与这些人物结识!”宝玉却是一脸神往。
“二哥哥!”黛玉嗔道。
宝玉连忙收起感慨,叹道:“从前我与鲸卿那般亲密,也不见妹妹有半分见怪之意。常言道,‘爱之愈深,责之愈切’,这话虽难免说得唐突,倒也是正理,妹妹且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黛玉悻悻。
宝玉语声恳切:“是谁说的,‘我与他,这辈子注定是再也分不开的了。’这才多久的功夫,不好矢口否认的。何况你和他也算患难相识,生死难关都熬了过来,怎么好因为一场口角就不理人?”
黛玉垂下头,似是有些意动。
宝玉又劝道:“妹妹不理他,他固然不快活,林妹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过?便是为着自个儿的身子,你也放过他这一回吧。”
黛玉却忽然抬头,面上浮起一丝烟水清婉的笑:“二哥哥,你这么热心的说和,怕是存了念头,催着我与赦生和好了,他日你便可以借着亲戚的名号,去见识见识赦生的家、乡、风、光吧?”
宝玉重重一咳,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