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生有事外出,没人管得住她。丫鬟们劝她休息,她也不肯,心下只道:“从前我答应过赦生,年年要亲手为他做五色缕的……万一我去了,年年端阳,总不能让他什么都不戴,成个什么样子?”
《春误集》校订完毕后,负责主理此事的紫鹃回到她身边伺候,这位最明了她心事的姑娘柔声劝道:“再怎么着,姑娘也总得以自己的身子为先。真要累着了,心疼的是谁?姑娘若真想给姑爷打络子,精精细细的做一个,把心意尽到了就好了,何必弄着许多劳什子!”
黛玉靠在引枕上微微的喘了口气,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紫鹃,拿剪子给我。”
终南山道场,连天风雪之中,是被埋藏厚厚玄冰之下的女子。隔了清明如镜的冰封,赦生眼露焦虑锐意,望向内中的元瑶:“今日仍无进展?”
元瑶瞑目兀坐于冰下,一动不动,独有一缕心音回道:“无,僧道仍在人间。”赦生的双手攥得很紧,几乎可以看见雪白皮肤下跳动的淡青血管。冰冷如刀的回旋狂风将他的发缕掠起,翻卷如狂蛇。他骤然给了狠狠冰镜一拳,身化电光遁去。
身后,厚堪三尺的冰镜裂开了数道龟痕。
元瑶:……
借杀生道回到魔界,赦生在天魔池外堵到了伏婴师:“今日仍无进展?”
伏婴师望了眼这位携了满身喷薄欲出的戾气的小皇子,将手中符咒翻转,又翻正:“属下早已告知殿下,王子妃所在的世界才是距离绛珠仙草所在之仙界最近的一级世界,若是彼端世界找不到通路……属下惟有请朱皇与女后治罪。”
赦生咬紧牙,究竟无法对这位血缘上的长者发火,只得强忍着默默离去。
赦生回来时,紫鹃正指挥着一群大小丫头放风筝。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风筝,乘了轻而舒徐的风,随着飘悠悠的风筝线升入青碧色的旷远穹庐。赦生看了几眼,难得的皱了眉:“这是作甚?”
“这只美人风筝绞紧些,快和旁边的大燕子缠上了。”紫鹃边说着,边向赦生福了福身,“姑爷您回来啦?我们放风筝送晦气呢!”
“送晦气?”赦生面无表情的重复道。
紫鹃解释道:“从前放时姑爷都恰巧不在,想是没见过?送晦气是这里的风俗,倘若在清明这天放风筝,家宅里的病祟晦气就寄在那风筝上面。随风放起,再趁风筝高飞的时候剪断风筝线,就能将所有晦气统统放走了。”
赦生立定了脚步:“还有多少风筝?”
“全在这里了。”紫鹃指了指丫鬟们手里林林总总二十来架的风筝,“才姑爷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放了十几架……”
“不够。”赦生道,他半眯了眼扬起头,上方长空无尽,那些乘风而上的风筝便一一的化作目力难以辨识的小点,几番云卷云舒,便再难寻觅,“再买一百架来。”紫鹃张了张口,望见他微红的眼梢,到底还是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风筝很快买来了。因他要得急,采买上的人只得不拘优劣的买了许多回来。赦生也懒得辨认这些风筝的精美与否,约莫是数年来所有的不甘与愤懑蓦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抓起薄薄的风筝,暗运臂力,将这只被涂得五彩斑斓的蝴蝶高高抛上了天空。
丫鬟们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们望见自家姑爷空出的手五指一合,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冷飕飕的风,将缓缓下坠的纸蝴蝶卷入高空。风筝轴转如急雨,不过眨眼间,风筝线已转至尽头。紫鹃正待上前剪断,便见赦生抖了抖腕,蹦脆的断裂声里,断线的纸蝴蝶悠悠的消失在了高云之后。
在一众丫鬟惊愕的目光里,赦生一只接一只的把风筝扔上天去,以魔气鼓风,崩断绳子。再扔,再鼓风,再剪……他闷头做着这一枯燥的动作,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黛玉在紫鹃与另一名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出来,自背后牵住了他的衣袖:“外头风大。”
赦生僵住了后背,一动不动。
黛玉咳了几声,仍牵着他的袖口:“赦生,算了罢。”
赦生这才回头,眼底是无能为力而杀意迸射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