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莲华微笑,却是不理会他强调的语气,将适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赦生童子,你因何而来?”
彼为母后尚且称许不已的佛门尊者,自然不会耳背,更不会将无意义的发问两度说出。是以面对他的二度发问,赦生忽然敛尽了周身戾气。谁也不知道在这弹指可度的寸光阴间,他想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本自清亮锐利的双眼沉寂,一如两块枯硬而粗粝的冰凉的山岩:“赦生童子此来,只为求佛眼指点迷津之路,摘取一瓣掌心花。”
以莲华为号的僧人温然而笑的容态似极了净月莲花,他缓缓阖目,顷刻之后,两道莹金光华穿透空间而去:“若去迷津,必先取道含光雾海。于你,此处并无凶险,你只管寻此光前去,届时必有有缘者指引。”
一步莲华探手,轻轻扶起赦生,腕间香珠摇曳,佛语恢弘清圣,回荡于青天白云、碧波和风之间:“求得掌心花后,吾会亲往天魔池,接引护法童子入我门来。”
赦生咬紧牙,起身。只是跪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却似已跪了数千年的光阴,起身之际甚至有些晕眩,乃至于他下意识的咬破舌尖,才使得自己的眼神重归清明。他回头一望,但见金色佛光直直探入青冥高天的不可觉知之处。褐色的发缕在菩提天池的风间翻卷沉浮,他沉沉静静地一笑,杀生道结界翕张,将他惨淡的身影吞没。
在此之前,赦生从未自任何典籍中阅得“含光雾海”一名。无论是魔界的,还是黛玉所在的世界的。然而当他踏上此地芳草漫漫的土地,纵目四顾,但见满目皆是七色云霞,辉灿而明熹,如龙蜷,似奔马,变幻万千,令人目眩神移,荡荡然不止何去何从。
如此清和,如此旷远,而又如此萧寂。
一步莲华说,此地于赦生并无凶险。
观此境冲虚淡静之状,想有凶险也难。只是云霞炫目,填满了视野,不辨路途;耳边静廖,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见半点声息。极致的五色迷离与极致的五音皆空,足以引燃所有生灵埋藏心底的孤独与落寞。
一步莲华还说,必有有缘者相助。
赦生胡乱走着,在即将彻底迷乱了感知之前,忽然云散雾开,露出了碧青无垠的天穹。直接着天与地的,是一棵无法形容的庞然巨树,落英缤纷,尽是墨白之色的梅花。未等赦生看清眼前奇象,那梅树便化作一道玄光遁去。天空、地面一时皆隐,整个空间惟余一色空荡荡的虚白,独有一瓣墨萼素蕊的梅花凝于虚空,似是无声的等待。
赦生犹豫了一下,向那梅花踏进了一步。那朵虚白之花立即向前飘去。赦生跟着它,也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多远路径,直走得神智将浑噩之际,骤然听见潮声如雷,一道黑溪横亘前途,不需任何说明,他已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迷津已至。
赦生停步,望着黑溪沉思半晌,毫无征兆的倏然回头。
身后,之间七色云光斑斓殊妙,一缕墨白色倩影衣袂飘u的淡入了其中,即使拥有如电巨目,也再无法将之分辨而出。
连绵于终南山道场多年不去的风雪,今夜停了。风雪已歇,气温却更冷得摧肌裂肤,元瑶飘身酷寒之中,步法玄妙,时不时以奇异的韵律挥指成剑。剑风定处,便有一盏青灯莹莹亮起。一盏,两盏……一座灯阵渐渐成型。七七四十九盏环绕外圈,内圈七盏,中央却供奉着两盏大灯,奇光清荧闪烁,若是注目得久了,甚至会生出身陷银汉的错觉。
中央大灯的灯身上刻着黛玉与宝玉的生辰八字。黛玉病势已至垂危关头,而赦生带走通灵宝玉的当天,搬进了智觉寺的宝玉亦是长病不起。元瑶看的明白,黛玉之病实因逆天道而耗尽了气运,宝玉出借通灵宝玉,无形中又将自身气运与黛玉相连,自身生机也随之消损将近。
此方天道规则所定,要令天下女子长眠屈身,凡敢于这万古沉寂的长夜中张目发声者皆为逆天。故而天道要黛玉死,连带着也要宝玉同亡。然则道法无上,凌驾阴阳是非,与逛樘采永幢阄奘澜缰帧t泊永床皇亲源兄耍倍菲咝侵髦谏倜肫淅e却恢朗浅墒前艿囊赦生的消息,不如放手尝试,祈请北斗神力为二玉续命。
星灯禳命,灯燃一夜,便可续命十二载。
最后一盏星灯吐出了湛青的光焰,元瑶凝神而立,注视着灯焰悄然燃烧着象征生机的清妙光华。玉兔西沉,繁星渐晦,天边隐有初红浮现,黎明将至。元瑶眼露笑意,慢慢的放松了发僵的身体。
骤然,黑云滚滚而来。大风携着萧杀的力道呼啸而来,灯阵霎时摇摇欲坠。元瑶不可置信的一怔,旋即凛冽了目光。
“二位前辈,”她衣袖连挥,张开结界,在八方涌动的狂风中护住灯阵,清声道,“我从未想过与天道为敌,更从未与两位前辈为敌。只求给条活路。”
“这,也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