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自动解除?”达西微微蹙眉,婚约自动解除的可能性就那么几条,最常见情形之一,就是婚约对象不幸遇难。
菲茨威廉·达西回想了一下他见到的路易斯·伯纳德,那位先生看上去十分健康,并不像久病缠身的样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裴湘,眼神探究,裴湘无辜回视他。
——威尔克斯小姐应该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吧?
——当然不会!
——但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花房里的温度要比外面凉一些,唔,冷飕飕的。
两人穿过玻璃花房,路上不时地遇到认识的宾客,大家停下来互相点头致意后,又各自分开继续赏景散步。
这时,达西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威尔克斯小姐,我那时候询问你是不是在伤心,你没有回答我。”
裴湘扑哧一笑:“说真的,我是有一些伤心的。”
在身边的男士变得更加僵硬之前,裴湘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然,我伤心不是因为那位伯纳德先生,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之前忽视的事情,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才感伤了片刻。”
达西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下去,他没有继续追问裴湘忽略了什么事情,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又涉及到裴湘不愿意告诉他的一些秘密了。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朋友,请不要把来自朋友的关怀和帮助当做负担,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向你求助的。”
“这是自然,不过,达西先生,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需要我的帮助。”
达西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对裴湘来说,一些事不能过多透露给达西先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些事是秘密,而是因为还不确定。
她并不想用一些模糊的猜测扰乱达西先生的平静生活,她一直没有忘记当初想要保护某人的决心,她至今所作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个初衷。
当初,裴湘和伯纳德做出约定的时候,伯纳德告诉裴湘,他并不想按照老伯纳德阁下给他安排的既定道路走下去,不想把人生浪费在所谓的旧日尊荣和王朝复辟上。
他是在美利坚土地上长大的自由人,他不想被其他人的人生理想束缚终生,所以,他要挣脱那些暗中的势力,获得长长久久的安宁,所以,他希望裴湘能帮他。
当然了,他这样讲,裴湘肯定不能轻易相信他。
在接下里的相处中,裴湘渐渐发现,伯纳德确实不是真心参与那些王党分子的复辟活动,但他也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打算简简单单地脱身离开。
在他有意无意的暗示引导下,裴湘察觉到,伯纳德这家伙不只是反感老伯纳德的信仰,他的反抗其实非常彻底,竟然成为了拿破仑皇帝的个人崇拜者。
——路易斯·伯纳德是伯纳德家族中的绝对反叛者!
裴湘发现某些征兆后,就觉得自己慢慢看明白了路易斯·伯纳德,领悟了他做一些事情的原因和本意。
从表面上看,他确实在积极参与王党分子的各种活动,为一些同盟者谋取利益,但是,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他或者失败,或者将危险转移到了其他同党的身上,狡诈阴险异常。
最近这几年,他在王党分子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利越来越大,甚至得到了波塞冬这样的代号,可实际上呢,若是没有他的暗中捣乱,许多秘密行动人员根本不会暴露,许多次的物资交易也不会半途中断。
路易斯·伯纳德的这种双重身份,让裴湘一度以为,她得等到法兰西的那位皇帝失败退位了,才能结束她同伯纳德的私人交易,所以,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个人感情问题。
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在危险中攫取丰厚利益,就意味着,她要放弃许多属于普通人的幸福,对于这一点,裴湘看得非常清楚。
与此同时,裴湘也做好了和伯纳德周旋多年的心理准备,等到那位传奇人物最终与世长辞了,她相信,路易斯·伯纳德也该有新的人生追求了,可是,那就和她无关了。
——况且,周旋多年并不意味着浪费时间,正适合我打好事业基础,并经营出属于自己的人脉和势力。
她会让自己在乱局中全身而退,她甚至都计划好了,若是遇到最糟糕的情况,她该如何断尾求生。
可是,在莱斯特伯爵舞会上的发现,让裴湘忽然意识到,她之前还是让伯纳德误导了。
她原以为的,伯纳德是拿破仑皇帝的个人崇拜者这件事,其实是路易斯·伯纳德在刻意误导她。
她今天若是没有怀疑艾伯特夫人的身份,也许就会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了。将来,等她平安脱身的时候,她所依靠的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了,而是路易斯·伯纳德的心软和诚信。
虽然同样会有个不错的结局,但是那种脆弱的平衡状态,并不是裴湘需要的。
她怎么敢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另外一个人的良心上,她的所有一切,都不该依靠着别人的施舍愧疚而获取。
——假如,艾伯特夫人就是法兰西那边派出的盯着王党分子的暗哨,而伯纳德·路易斯又有心投奔对方的话,今晚的事情就不该如此安排的。
——路易斯·伯纳德和莱斯特伯爵谈没谈成交易,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但是,艾伯特夫人缠着伯纳德一整晚的事,艾伯特夫人缠着那两个挡箭牌的事,其他的王党分子必然看得一清二楚。
——等舞会一结束,若是那两枚棋子中有人出事了,那就几乎暴露了艾伯特夫人的真正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艾伯特夫人这个突破口开始,王党分子说不定会顺藤摸瓜反杀回去。
——这一来一往,两边的较量和冲突就会加剧,那么,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关注莱斯特伯爵这边,关注他是否答应了武器走私贩卖。
想到这里,裴湘惊出了一层薄汗,她在自己的假设上继续深入思考。
路易斯·伯纳德把英格兰这边的王党复辟势力和拿破仑暗探势力搅和得翻天覆地,两败俱伤,而后,他会把这批武器运送到哪里?他会不会趁机加大他在王党分子中的话语权,攫取更多的权柄?
然后,从内部进一步瓦解这个势力?
——如果,伯纳德既不是王党分子,也不是拿破仑的崇拜者,他是第三方势力的人或者首领呢?
——他若是早就另起炉灶,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拯救法兰西,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裴湘认真回忆路易斯·伯纳德最近在忙碌的事情,虽然不能窥得全貌,但也觉察到了三、四分真实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伯纳德觉得我已经被他误导成功了,所以才没有多加防范。
——他确实差点儿就成功了,我之前真的没有起疑。
——伯纳德忽然来伦敦,又想方设法排除异己,加重他在王党分子中的话语权,他要做什么?
——他要做到事情,必然和现在的时局有关。
裴湘不能清晰地记起历史中的每一件事,但她凭着一些模糊的记忆引导,再加上这些年跟在伯纳德身边听到看到的事情,总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判断出一些大事的走向。
例如英美之间的第二次战争,例如拿破仑要攻打俄国,这两起战争曾隐约存在裴湘的脑海里,但她记不住细节。
可是,在亲身接触到这个时代的大量信息情报后,模糊的记忆变得鲜明起来,确定不了的细节开始清晰,最关键的是,她知道结局!
按照结局反推过程,足够让她推断出一些事情,做到“未卜先知”。
——假如,伯纳德·路易斯想要趁机发展自己的力量,他必然在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这个好时机一旦降临,或者出现苗头,伯纳德就会迅速出手。
裴湘不知道伯纳德是否找到了那个时机,但她尝试着按照伯纳德的思路考虑问题后,发现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一个让伯纳德兴奋并满意的机会。
——六月,拿破仑会亲自率军对俄征战,我记得,这场战争开始不久,就让法国败局初显,在巴黎,各方势力蛰伏已久,都会抓住这种时机做些小动作的。
——伯纳德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他会带着他的人、他的钱和他的战略物资返回法兰西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他若是想要实现心中的宏图伟业,就绝对不能一直在国外游走遥控,他必定要改头换面,悄悄返回到他的同胞身边去的。
——那时候,就是我和他和平分手,“解除婚约”的良机。
——可是,我得防着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把我弄到法兰西去,或者,那些被他放弃的零散势力狗急跳墙,觉得我好欺负,打算拿我撒气。
——我得让一些人觉得,动我的代价太高,所得太小,根本不值得在我这里浪费人力物力。
——那么,这些年我已经成功地做到了不接触任何核心秘密,让人认为,我就是伯纳德摆在明面上的障眼法。
——其实,实际上也差不多是如此……如果我没有自己瞎琢磨的话。
喜欢瞎琢磨的裴湘侧头看了一眼达西,得到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裴湘摇头笑了笑,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
——假如我对伯纳德的猜测都是正确的话,那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有心人觉得,打击并控制我这个明面上的未婚妻,会让他们付出得不偿失的高昂代价,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在莱斯特伯爵舞会的后半段,裴湘一边应付着舞会上的熟人,一边思考如何保护自己。
——其实,我现在猜测伯纳德是第三方势力,都是基于假设和推测。我认为,他想挑起另外两方势力的斗争,从而坐收渔翁之利。但目前来看,还没有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出现,大都是我的凭空猜想。
——不过,这事儿也不会太晚发生,我只要关注接下来几天的报纸和传闻就好了。
——是不是符合我的预设,几天后就见分晓。而后,我也该给自己安排后路了。
想着这些的同时,裴湘也没有忘记观察艾伯特夫人。
她的视线非常明显且光明正大,但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足够舞会上的其他宾客了解到玫瑰园里的香艳绯闻了。
达西一直没有离开裴湘的身边,他以朋友的身份陪着她。
虽然知道她并没有因为伯纳德的事情而黯然伤神,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不愉快后,裴湘总要承受一些同情怜悯或者嘲笑视线的,尤其,此时的伯纳德还在和艾伯特夫人纠缠不清。
——我若是放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那就太冷酷了,她豁达冷静是她自己的事,我却不能无动于衷。
——最起码,那些多嘴多舌的女士们看到我站在她的身边,就会收敛起难看的嘴脸,变得温雅和善起来。
裴湘也察觉到了达西的无声支持和默默陪伴,她摇晃着杯中的美酒,忽然觉得今晚的舞会真的不错。
对于伯纳德的身份,她有了新发现,能够及时调整应对的方式。
对于达西先生,她同样确定了一些事,在他愿意承受着风险走向她的时候,裴湘就决定,她要在心里给他留一个特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