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
两人说到这里,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书房内又安静了下来,唯有纸张毛笔沙沙的声音。
透过窗子,裴湘望了一会儿低头练字的两个小家伙儿,没有进去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晚上,裴湘给星河洗完澡之后,把他放在松软的被子里打滚。
小家伙独自玩了一会儿后,看到裴湘在梳妆台前卸妆,不一会儿,自家娘亲就变成了漂亮的那一个。星河欢呼了一声,小腿一蹬,就从床上飞扑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裴湘转身接住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再用轻功调皮捣蛋,咱们明天就多写三张大字,少吃一样点心。”
星河听出裴湘没有真生气,就腻在裴湘怀里咯咯地笑,还不忘嘴甜说好话:
“娘亲最漂亮啦,星河喜欢娘亲现在的样子。”
“咦?星河不喜欢娘亲白天的模样吗?”
“也喜欢,但是现在这个更好看,特别好看。”
裴湘捏了捏星河的鼻尖儿:“人小鬼大,这么小就知道什么是特别好看了。”
星河认真反驳:“爱美人是男子汉的天性。”
裴湘笑容微滞:“这话是谁教你的?”
“是陆伯伯说的,小凤哥哥也点头啦。”
裴湘在心里给陆宇记下一笔,然后低头对儿子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和是不是男子汉没有多大关系。星河如果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话,要学很多东西,要有责任心和担当,要明辨是非善恶。还有,不要以貌取人,不要被美丽的表象迷惑,要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星河有些迷惑:“那、那不能爱美人了?”
“当然可以爱美人。其实,不光星河喜欢看好看的人,娘亲也喜欢漂亮的,喜欢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可是,美人不能见一个就爱一个,也不能仅仅因为是美人就爱。”
小团子听不太明白后面的话,不过,他抓住了裴湘前面的观点,忽然问道:
“娘亲,爹他总是不着家,是因为你没有给他看到漂亮的样子吗?还是、还是你觉得爹爹不好看,所以才不喜欢他的?”
这个问题让裴湘想起白日里听到的对话,她望着儿子清澈黑亮的圆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点酸涩。
“不是,你爹知道娘亲的这副模样,娘亲对你爹的外表也很满意。”
“那为什么爹爹总是不陪着我们呢?”
“因为你爹有喜欢的事业要忙,而他的事业恰好就在远方。就像娘亲,每天都要花时间练习轻功和剑法,我练剑的时候,不也是不能陪在你身边吗?”
星河依旧一脸怀疑,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小朋友。
见此,裴湘心中一动,她之前忽略了星河心中的想法,也小看了儿子的敏锐和直觉,总觉得他还小。
但如今看来,聚少离多的家庭氛围和父母之间不算太融洽的关系,到底对孩子产生了影响,让他感到了迷惑和不安。
“星河不相信娘亲的话吗?这样吧,你爹那边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不宜分心,咱们这边也要操心你冯姨的身体,不好立刻离开。星河,等过一阵子,娘亲带你去找你爹好吗?咱们亲眼看看你爹有多忙,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听到裴湘许诺说要带着自己去看望父亲,星河清脆地欢呼一声。
虽然不能立刻启程离开,但星河也没有非常着急。因为他知道,但凡母亲答应过的事,都会做到的。
——我得看看,老爹是不是有新家和新宝宝了。
一个月后,冯怡薇病逝,西门父子要护送冯怡薇的灵柩返回万梅山庄。裴湘和西门深约定,在西门吹雪七岁之时,她会去万梅山庄给西门吹雪启蒙剑法。
之后,双方就分开了。
裴湘带着星河向陆宇、李鬼和陆小凤告别,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后,母子二人就朝着西北关外出发了。
而远在罗刹教总坛的玉罗刹并不知晓妻儿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最近刚刚处理完几起不大不小的阴谋,又从昆仑绝顶的“大光明境”小天龙洞里招揽了“岁寒三友”做护法长老,如今有些空闲,正在思考要不要给星河找个替身。
其实,如果星河的母亲不是剑术超群的裴湘的话,玉罗刹从亲儿子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会在教中安排一位“少教主”,用来转移某些人的窥探视线,并分担一些危险。
可是,因为星河的生母是裴湘,她有能力护住星河的安全,又能把他教导成才,所以玉罗刹就暂时压下了找假儿子的想法。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分享属于星河的荣光。
如今他又冒出了这个想法,是因为他打算以后不在总坛这边长时间停留了。
他的行踪历来神秘莫测,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又遮挡住了面容,所以,他一时间不在关外,也不会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年深日久,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玉罗刹做事喜欢虚实结合,真假难辨。
因而,他就琢磨着要在总坛立下一位“少教主”,用来迷惑有心人的注意力,让他们猜不透他到底身在何处,是否在远离总坛的地方。
同时,有了摆在明面上的继承人,也有利于稳定教内人心,让一些喜欢左右逢源的家伙彻底老实下来,不被敌人轻易煽动闹事。
玉罗刹权衡片刻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他估计裴湘不会喜欢这个主意,而他自己本身也不太愿意,不想让陌生人“霸占”原本属于儿子星河的位置。
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吩咐属下去找一些六七岁的孩子,并送到总坛来训练。
——即便不给星河找替身,也该开始给他培养忠诚的属下护卫了。
这边,裴湘母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西方罗刹教总坛附近的一个镇子上。
星河一直很兴奋,他坐在酒楼临窗的位置上左瞧瞧右看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这时,坐在星河斜对面桌子上的一桌食客吃饱喝足,开始和同伴们低声聊起八卦来。
星河已经有了一些内力,所以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
“听说赵兄弟前些日子去了总坛一趟,这是要高升了吧?什么时候请大家去双鲜楼吃一顿,庆祝庆祝?”
被称作“赵兄弟”的男子笑眯眯地摸了摸八字胡,摇头晃脑道:
“算不上高升,不过是内务堂的齐长老有些事情要吩咐我,特意把我喊过去的。说起来,兄弟我这次算是得到一件好差事。哎,这些年承蒙大家伙儿照顾,等兄弟我把这次的差事办稳妥了,一定请大家去双鲜楼吃个痛快。”
姓赵的男人为人爽快,其他人也乐呵呵地道贺。
众人都说,八字胡能得到齐长老亲口吩咐的差事,高升之事指日可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招进总坛的内务堂做事,可不比现在的身份风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总坛近日的一些变化。他们不敢在外面随意提及重要的教务,就挑着一些边边角角的趣闻闲聊。
“说起来,内务堂那边最近订购了不少小孩子用的东西,都是给七八岁孩子用的。咱们总坛里什么时候有那么小的执事弟子了?还是哪位长老收了新徒弟?”
“嘘,小声些,我听说不是给执事弟子的,也不是给哪位长老的高徒的。我三伯提过几句,是教主亲自吩咐的。忽然有一天,总坛那边就入住了几个小孩子,据说教主非常重视,亲自安排他们的各项课程,还让他们和其他人分开居住。”
“这……”有人惊疑,“莫非……是教主的子嗣……”
“不会,若是教主的血脉,当然是金尊玉贵的少教主,不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住着。”
“那也不一定,”姓赵的男人露出深沉的表情,自认为睿智地分析道,“也许,亲生儿女太多了,就想先培养培养看看。嘿,就像有些大家族那样,嗯,就是那种、那种先竞争,然后再定继承人的武林世家。”
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得到其他人的附和,众人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但因为涉及到玉罗刹,他们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全都哈哈笑着聊起了其他事。
星河把这些话一句不落地听到了耳中,似懂非懂的。
他目前还不知道这些人口中的“教主”就是他爹,只是听到有关爹和儿子的内容,下意识就记在了心里。
母子二人吃完饭,裴湘带着儿子出了小镇,朝着总坛后面的圣隐山走去。玉罗刹曾经告诉过她,在圣隐山的北侧,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直接到达总坛内部,出口附近就在他的住处。
当然,那条所谓的“小路”其实根本不是路,由悬崖峭壁和天险索道组成,没有玉罗刹那种程度的功夫,根本无法平安通过。
裴湘夹着儿子穿梭在悬崖峭壁间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感慨,若是没有这大半年来在雪山冰崖上的艰苦历练,她说不定就要受些轻伤了。
——偷偷看望一趟玉罗刹,怎么跟闯关去见高塔上的小公主似的。
等到裴湘和星河顺利抵达玉罗刹住处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
因为母子二人之前有约定,要偷偷看一看当父亲的是不是真的繁忙,并不是故意找借口不回家的。所以,裴湘便没有给玉罗刹事先传讯,而是抱着儿子直接找了过去。
玉罗刹正在考察几个孩子的武功。
星河远远望见了父亲的熟悉背影,双眼一亮。
他听到有人喊父亲“教主”,然后,那个教主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张银质的面具。
面具男人的目光冷冽如刀,一下子就落在了星河藏身的地方。
纵然这人带着面具,星河也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刚想高高兴兴地喊一声“爹”,雀跃的目光就凝固在了不远处的六名孩童身上。
这一瞬间,酒楼里听来的八卦闲言和厨房王婆婆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浮现在了星河的脑海中……
小男孩儿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悄悄红了眼眶。
于是,夫妻重逢的第一晚,玉罗刹和裴湘哄了半宿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