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烟桥暗骂自己看走了眼,起初还以为他只是个小伙计呢。再往柜台后一看,发现这位断指少年看得正是许榖所著的《石室仙机》,这书他从小就看过,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围棋启蒙书籍,不过这少年手里拿的这本似乎有些不一样,原本墨字周边应是留白处,此书上却尽是朱笔字迹。
祝烟桥看着柜台上其他处散落的其他几卷旧书,不禁问道:“小哥,我可否看看……”
苏永年微微颔首,也不抬头看他。
祝烟桥随便抄起一卷旧书来,说是旧书都有些夸赞的嫌疑,实则上面桌脚压的印记,油渍灰尘一概不少,书页也微微泛黄,若是旁人此刻必然看都不愿看一样,更别说是拿起来看了。
祝烟桥虽是个少爷,却也不在乎这些表面上的污垢,有道是自古珠玉多蒙尘,他此时一心想要知道这几卷《石室仙机》与自己曾经看的那几本有甚区别。
他拿在手上的乃是一卷残局谱,众所周知,许榖虽是此书的作者,却因限于水平,故只是做了搜集编录的工作,其中所选各局棋谱及图例均未标明出处,更无评注。特别是祝烟桥手中的这卷残局谱,其中瑕瑜互见,斑驳不纯,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但这几卷却完全不同,以祝烟桥所翻到的这页残局为例,留白处朱笔批注分明写道:
疑似弘治年间赵九成遗谱,此谱虽缺,但其中行子侵绰联断之法与赵九成所余下几谱无异,此谱赵九成执白,第二十二手有误,应与一十八手互换;自三十九至五十六手均有误,因前两手为前人杜撰,且着子无益,故应为第三十七至五十四手……其余所残缺部无据可考,难以逐一校订核正。
祝烟桥看后沉默无语,因为他逐一按批注所改去对照残局谱后,发现这批注所说的完全不假,虽然以他现在的水平也难以断定这究竟是不是真,但敢如此写的人定然是有些把握的,至少当今很多一流的棋手都不敢在《石室仙机》上妄加评注,因为难度太大,没有高深的棋力和丰富的棋史学识断没有这等资格。
难道这是棋社的那位老先生批注的?祝烟桥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他声音微颤着问苏永年道:“这批注可是老先生所写?”
苏永年抬了抬头,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旧书卷回答道:“是。”
祝烟桥心道这位老先生果真是不负盛名,难怪能教出程汝亮这样一等一的人物。又瞧了眼苏永年,若有所思。
这不也是老先生的徒弟,不然先和他下一场试试程汝亮的师弟水平如何,岂不好极?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这位看似棋社伙计的少年既少了右手食指,如何执得了棋?当下也只好悻悻然道:“小哥口中的师兄何时下得楼来?”
苏永年面无表情道:“片刻。”
祝烟桥只好轻声叹气,坐到火炉旁的茶水桌上,也不认生,自顾自地提壶斟了一碗热茶,又仔细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碎末,抿了一口茶水。
下棋的不下棋的棋客却都突然看向这边来,让祝烟桥有些不解。
咳!
一声巨咳,祝烟桥呛了鼻,口中茶水也尽数喷溅出来,然后又止不住的几声干咳。失声道:“这是什么茶?好苦……”
棋客们哄堂大笑!知行棋社的苦茶可是一绝,至今还没有人一次就能喝的惯的,自他这么一个面生的少年坐在茶水桌起,大家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果不其然。
柜台后面的苏永年也不免哑然失笑。
正此时,杨文远从二楼楼梯口处的拐角现出身来,瞧着下面哄笑的众人,又看到茶水桌旁的一个没见过的少年人,顿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感叹自己下来得晚了半刻,都怪刚才老头非逼着自己慢慢思考,错过了这么件好笑的事情,令他十分不爽。
杨文远走到楼下苏永年旁边,下巴微抬指向祝烟桥悄声询问道:“谁呀?怎么没见过?”
苏永年轻声回应道:“来拜师的。”然后朝着茶水桌那边正在缓和气息的祝烟桥朗声道:“我师兄来了,你有什么事情问他便是。”
咳!
祝烟桥又是一声巨咳,看着那边和苏永年站在一起的被他称为师兄的小小少年,一阵无语。
这便是你口中的师兄?怎还比你矮半个头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