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看着这个平时要多软萌有多软萌,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又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妻子内心微微无奈,他顺从地把手放在桌子上,开始慢慢说起那段被他埋葬了很多很多年的过去。
这段过往,要让二姐说她也能说得出来,只是她不是他,对于陆征来说,那段日子跨过的鸿沟,是一个接一个。
“第一个死的是我弟弟,那年阿娘才生了孩子,就遇到那件事。阿爹被抓,家里被打砸抢没了,没有粮,没有钱。阿娘没有奶,三个月大的弟弟饿死了。”
卫菁菁的手一顿,陆征又开始接着说了,他的语速很平缓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第二个死的是叔叔,叔叔是文人,那个时候……你也懂。他是被抓进牢里,折磨死了。弟弟死的时候,我们家里的痛还没缓过来,叔叔就死了。叔叔对我最好,他总说我的性格最像他,平时阿姐她们都很羡慕我,因为叔叔总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叔叔死的时候,我很不可置信,很痛苦。”
“我们家从大宅子换成了现在这个,两房一院,住了七个人,从在市里都有名的大户人家变成了招人唾弃的小门小户。不过还好,阿爹被放出来了,他是个很乐观的人,但是他的乐观不现实。不过总之,我们开始学着自己劳作,挺过了一段很长的没有什么温饱的日子。”
“好景不长,我们家又被举报了。”陆征说到这段,还轻轻地笑了起来,“说出来你都不信,举报我们的是一群孩子。”
卫菁菁正在给他上手油,听到这话的时候眉头一皱,抬头看着他,“孩子?”
陆征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拨过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往那上面小小地弹了一下。
“孩子有时候也是恶魔。那时候陆家还风光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来我家门口,等着我出去给他们分糖吃,不给糖,不和我玩,给了糖,就把我捧上天。后来家道没落,连大人路过我家都嫌得慌,更不要说孩子了,阿爹和我说,他们不是不想和我玩,是怕,我信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为了hong卫军的几个糖果,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家给举报了。我家与人和善,我阿婆平时乐善好施,在村里的人缘算是不错,村里人没有几个对我们家有想法的。就算有,也能被村长打回去,但是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整天在外面玩,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认识了什么人。”
卫菁菁把药瓶收了起来,依偎在他的身边愤愤不平地说:“那群人真坏!怪不得你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陆征刮刮她因为生气皱起的小鼻子,“有了举报,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阵打砸抢,这下,倒下的是我阿爹。他原本心气就高,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他扛不住了,在我十岁的那个冬天,病死了。”
“阿爹死了之后,阿婆没有了主心骨,我又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丁,从此,我就替了我阿爹,拼了命地干活,拼了命地保护家人。”
卫菁菁的喉咙一哽,“陆征,你吃了好多苦。”
“嗯,我吃了好多好多苦,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我们的孩子。”他把手搭在了她的小腹,一阵温热流进了卫菁菁的心里。
“一定会的。”她的手也跟着覆盖了上去。
小手贴大手,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陆征继续说:“阿婆的身体也很快就垮了,她一个老人,接连的丧子之痛,她受不住。父亲走之后没有两个月,她也走了,走之前阿婆和我说,陆家就靠我了。”
“这句话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卫菁菁忍不住说,说完她又抱歉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没有说你阿婆不好的意思。”
陆征不介意,他把她的手收进掌心里,“我知道,其实你说的对,那句话一直像个梦魇一样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一直不敢忘记,一直在为陆家努力。直到三姐也嫁了出去,我的心里才没有那么紧绷了。”
卫菁菁的心窝像是被撞了一下,很疼很疼,她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去安慰了,只能把他的手紧握。
“最后一个走的是我的阿娘,其实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我阿娘一个本来就病了的女人居然撑了两年。”
“阿娘是一直知道我的苦累,她虽然不能劳作,身体也病怏怏的,但是是我唯一的避风港。阿娘走的时候,我很难过,但是她更难过。她那时候已经很虚弱了,眼泪一直在流,她让我附耳下去听,她说,‘征儿,以后没有人能陪着你了,我实在放不下心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那时候我的心就像是空了一块,因为只有阿娘懂我,她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看得见那些东西了。”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双桃花眼微红,他弯下身子把头埋在她的锁骨。
一股子温热的气流扑进了她的脖颈,伴随它的是男人温柔又依赖的声音:
“直到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