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哭。
她回园子剪了几枝腊梅插到瓶子里。
"外婆,花开了,好不好看?"边说边端着瓶子进房间。
床上的人躺着,已经只能吃流质了,所以瘦得只剩皮包骨,她抬起手招了招。
常安以为她要看花,于是把瓶子凑到床前,"你闻闻,可香了呢,我用水养着放你床头好不好?"
可是老太太绕开花瓶,看着常安。
常安不懂,她便吃劲地拔了自己鼻子里的氧气管,嘴巴干巴巴张着哗啦了几下,常安没听清,又弯腰凑过去,"外婆,你想说什么?"
老太太像是使了浑身的力气,"…你…你把他叫来…叫来…我得看看……"
后面几天薛文琇几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每天醒的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
李医生开始每天都来看看,但已经做不了什么,只问常安:"老太太身份特殊,需不需要联系媒体?"
常安自然摇头,"不用,想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好,那就尊重家属的意见,不过国内那边已经有好几家媒体联系过我,你看…"
常安哑着声音,"李医生,我外婆不喜欢热闹,你应该知道。"
人到这一步,谁愿意被镜头追着拍自己像废物一样躺在床上,下身插着导尿管,鼻子里塞着氧气,排泄物需要佣人处理。
薛文琇讲究一生了,前半世是上海的名门闺秀,后半世是薛永铭的太太,她绝对不愿意。
李医生自然不好勉强,推了下眼睛,"我明白,但后事,你这边需不需要帮忙?"
常安开始给外婆订做衣裳。
伦敦几乎已经找不到手艺好的老裁缝了,她托人从上海找了一个,70多的老裁缝,带了个学徒,飞机接过来,给老太太量体,瘦得已经只剩骨头,但常安相信老裁缝的手艺,衣裳就在伦敦房子里做,配了一整套做衣服的工具,面料是直接从上海空运过来的,常安选的花色,黑底繁花,丝料,九分袖,但手工旗袍工艺繁复,量体,制版,缝纫,滚边,光一个盘扣就要走3个小时。
常安会催促,"快一点,麻烦了,我怕我外婆等不及!"
于是这边房内薛文琇时睡时醒,那边房内嗒嗒嗒都是缝纫机的声音。
终于到了除夕前一晚,也就是国内说的小年夜,伦敦这边倒没什么春节迹象。毕竟周边华人不多,而老裁缝的旗袍已经成型。
到了晚上李医生又来了一趟,"明天除夕,我爱人和孩子来陪我守岁,所以明天可能我就不过来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常安应着,"好的,你好好陪太太和孩子。"
李医生又推了下眼镜,"你呢,国内那边没人过来吗?"
"没有。"
"但老太太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就走了,你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其他人?"
常安苦笑,"我再考虑考虑。"
李医生也不好多管,虽然关系挺熟了,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可是走到门口回头,看院子里站的那个姑娘,瘦瘦小小的一个,才22还是23来着?只比他儿子大了几岁而已,却要独自在这承担所有的事。
李医生最终还是没忍住,轻喊一声,"叫个人来吧,老太太最近不是一直嘀咕你先生么,要是不忙,让他抽时间过来一趟。"
常安进屋,老太太打了一针已经睡着了,桌上那几枝腊梅也开始有了颓败之意。她最终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的那张照片还在,照片上的人眉目俊冷,像在看着她一样。
多长时间了?快两周了吧,两人毫无联系。
常安伸手抹了下眼睛,算了算,这个点国内应该还是白天,于是在通讯录里找到了电话,发了条短信过去,然后抱着手机坐窗口等……
张姐进来的时候她已经靠窗口睡着。
"小常,小常?"没叫醒,摇头叹息,又去拿了条毯子给她盖,结果一动椅子上的人就睁了眼。
张姐心疼地说:"要不你上楼睡吧,晚上我守在这里。"
"不用,我就眯一会儿…"
"可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睡了,身体怎么吃得消?"
"真没事!"常安拉掉了盖肩头的毯子,"你去睡吧,有事叫你!"
张姐走后常安转身看着窗外,园子里树荫婆娑,一轮明月。
明天就是除夕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一条信息都没有。
常安想,他肯定不会肯来的吧,毕竟"到此为止"这种话是她先说的,谁还愿意大过年的飞小半个地球来看个快要寿终正寝的老人。
那晚依旧是常安陪床。
天未亮的时候却听到床上喊,"小安…囡囡…"
常安立即跑过去,"外婆,有事?"
"啊…天亮了没,推我出去转转。"
那天薛文琇的精神似乎相当好。常安稍稍搀一把她就自己撑着起来了,常安把她弄到轮椅上,换了衣服,梳了头,又拿毯子盖了一层,推着进了园子。
天上依旧阴着,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好天。
常安低头下去把薛文琇身上的披肩拢了下,"外婆,冷不冷?"
老太太摇头,突然问:"今天几号?"
"2月19号。"
"国内快要跨年了吧。"
常安算了下时差,"还没,刚中午。"
"哦……"
老太太没再问,眯了下眼,常安以为她又睡过去了。帮她拢披肩,结果手一下被抓住,老太太像是使了浑身劲,常安都吓了一跳。
"外婆…"
"你叫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