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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诗名再牛逼,也不能吃不能喝,交游酬唱还要大把大把的银子丢进去,说到底还不是唐代科举制度还不完善,朝廷的大部分官位都被勋贵世家子分光了,拿出来供科举士子的少的可怜,偏偏这两位家世虽然不错,但投胎技能没点满,一个是河北人,另一个是河东人,都不是关中陇右人,先天上就吃了亏,就算入了仕途,有了官身,想要出头也难得很。要是大唐和明清两代那样科举取士,眼前两位肯定老老实实在家背四书五经写八股文,才不会写诗作赋,不务正业呢!
“以二位的才学名声,只要耐心等待,能重新回到朝堂之上,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王文佐笑道:“倒也无需太过焦虑!”
“哎!”卢照邻叹了口气:“王公,韶华易老,子安贤弟应该还有机会,我如今已经年近四十,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如果再耽搁两年,哪怕朝廷征用,我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王文佐看了一眼卢照邻,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两鬓已经出现了些许白发,身形消瘦,满脸都是风霜之色,身体状态的确不怎么样,相比起来王勃虽然也是满脸的郁郁不得志,但毕竟才二十出头,那股子青年特有的勃勃生机还是浑身上下呼之欲出。唐代选官有“身、言、书、判”之说,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证;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外表魁伟高大,言辞能说会道,写的一手好字,能写一手好公文。就卢照邻眼下这样子,即便朝廷要用他,第一条就被刷下去了。
“卢兄体貌的确有些亏减!”王文佐道:“不过卢兄这年纪与我相仿,这个年纪正当盛年,何必如此颓唐呢?”
听王文佐这么说,卢照邻已经是满脸苦笑,自己是和王文佐年纪差不多,都是三十多不到四十,问题是人家已经是封疆大吏,天子和太子心中的红人,出行时前呼后拥,牙旗如云;而自己二十出头就在邓王府当典签,跟着邓王李元裕四方游寓十来年,邓王的确对自己很不错,可问题他不过是唐高祖的第十七子,也没有什么功绩,根本没有进入过大唐的权力核心。所以李元裕虽然也曾经为他走过关节,最后也只能去益州新都当了一个区区县尉,三年之后县尉期满,他考评一般,也没有升迁,结果索性就留在蜀中,沉浸在诗酒之中。
从后世的文学爱好者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件幸事,通常诗人混得越惨,越是能写出佳作来,要是卢照邻自此春风得意,金紫加身,后来的《长安古意》、《行路难》,《释疾文》、《五悲》、《病梨树赋》等佳作自然也写不出来了。可对于卢照邻自己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文章千古事固然不假,可还是比不上升官发财好呀!
“在下一介书生,哪里敢和王公相比!”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文佐笑道:“眼下我的确比二位得意一点,但千古之下世人多半会记得二位,未必记得我了!”
“王公平百济,灭倭国、高句丽,功勋盖世,便是千载之下,世人亦当不会忘记!”王勃道。
“但愿如子安所言!”王文佐笑了笑:“今日与二位相遇,也是有缘!我看二位颇有重返长安之心,若有我能做的事情,还请直言!”
王勃与卢照邻闻言,面上都露出喜色来,王勃到底年轻些,不如卢照邻城府深:“王公若愿出一言,便能援我等于水火!”
“子安是希望我在天子面前为你说项?”王文佐笑道。
“这个倒也不必!”王勃笑道:“当初天子斥责在下,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只怕天子自己也都忘了,如果您在天子面前再提起,等于是让天子又想起来,可谓是好坏参半!”
“这倒也是!”王文佐点了点头,暗想这王勃果然是神童,机敏过人,对上位者的心理揣测的倒是很清楚:“那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可否请王公替我和卢兄在太子面前举荐!”王勃道。
“这王勃倒是贼心不死呀!一心要往政治旋涡中心扎,看来后世他没淹死也多半躲不过那一刀!”王文佐闻言心中冷笑,出于为尊者讳的缘故,后世对王勃、卢照邻这等著名诗人通常强调了他们文学家的一部分,而对于他们政治家的那一部分就语焉不详了。如果了解王勃、卢照邻的生平,就会发现这两人进入仕途之后,第一步都是进入某个王府担任文学侍从,只不过卢照邻跟的是比较边缘的邓王,而王勃跟的是沛王李贤(即后世的章怀太子,唐高宗和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
与唐代天宝之后不同的是,唐前期的宗室藩王也是朝堂政治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像太子有自己的军队,属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俨然是一个小朝廷;而藩王一般也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文武侍从,可以出任官职,他们招揽人才,通过编辑书籍、各种社会活动,扩大自己的声望,积极投身于朝堂上和宫廷内部的各种斗争中。这也是从唐开国到玄宗年间,频繁发生各种各样的宫廷政变的原因。
这一切并不是偶然的,毕竟初唐距离南北朝未远,专制皇权尚不稳固,隋、北周灭亡的前车之鉴不远。分封宗室诸王,羽翼天子来对抗士族、外戚等内外威胁的风气还没有消弭。像卢照邻王勃这种文采过人的文学家,以文胆和智囊的角色参与宗王政治,换取自身的升迁,也是很正常的选择。在平时他们撰写诗文,整理文章,为自己的主人增加政治声望,点缀光彩;一旦兵刃相见,他们就撰写讨贼檄文,直接攻击敌人。
而结构严整,气势宏伟的帲体文在这方面有极其特殊的优势,比如陈琳的《讨曹操檄文》,魏收的《为东魏檄梁文》,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都是其中的顶尖之作。这些言辞华丽的文章在当时士族政治的环境下有着非常强大的动员和鼓动作用,说一句“精神原子弹”并不算夸张,曹操看了陈琳的文章能够吓出一身冷汗;魏收说自己能让世人扬之上天,俯之入地;武则天看了骆宾王的文章感叹不已,说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都是有时代背景的。
王勃当初被李治赶出长安,就是因为他在沛王李贤和英王李显(李治和武则天的第三子)斗鸡时候,随手写出《檄英王鸡》来为之助兴。李治的理由是:二王斗鸡,王勃身为博士,不进行劝诫,反倒作檄文(古代用于征召,晓谕的政府公告或声讨、揭发罪行等的文书,也指战斗性强的批判,声讨文章),有意虚构,夸大事态,此人应立即逐出王府。
但显然这不是所有的原因,李治也是从太子过来的,他当然不会忘记父亲和自己两代人为了争夺帝位所发生的那些兄弟相残的惨剧。李治当然不会把这种惨剧归结于封建专制皇权本身,而认为是皇子们身边有了奸佞小人,挑拨皇子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最后酿成悲剧,解决的办法就是把这些奸佞小人从皇子身边赶走,换上仁人君子,让皇子们各安其位,和睦相处。
看到王文佐沉吟不语,王勃心中愈发焦急:“我听说王公深得太子信重,若得王公一言,不啻予在下一命!”
“子安!”王文佐笑了笑:“据我所知,你当初在长安时是在沛王府中效力的,是吗?”
“不错!”
“你既然已经在沛王府中效力,那君臣之分已定。若此番回长安后又前往太子东宫之中,那至沛王殿下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