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白了女儿一眼,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是这样不上心!怎么说,刘姬家人背景,你也要打探一番不是?”
人闲了就爱生事,大长公主这真是日子过得太顺,闲极无聊了。
陈娇就随口问卫子夫,“你日常进进出出,和从前永巷殿里的姐妹们闲话起来,也曾听说过这个刘姬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漫不经心,“没什么是您需要担心的,您的身份,岂是这些萤火可以比较的?她们就算再得宠,也都只能仰望着您的脚底。”
的确,以现在她得宠的程度,地位的牢固来说,这些美人虽然或多或少也都睡过刘彻,但和她之间根本已经走在两条相对而行的廊道里,就是终极目标,也都截然不同。而或许有一天当她失宠之后,会有一个极度得宠,得宠到足以威胁她地位的美人出现,但对如今的这些美人来说,这远景没有任何意义。到那一天时,她们还不知有多少人还能在永巷殿里居住,又有多少人,早已经被分配到偏远僻静的宫室中幽居呢。
大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这份自信,但她到底少了一份先知,所以看着每一个得宠的美人,都像是那个陈娇宿命中的对手。而陈娇和卫女呢,彼此却心知肚明,十年内汉室后宫中最叱咤风云的两个人物,正安坐在这里用点心,余下女子,无非昙花一现,连被她们谈论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这份默契和亲近,使得两个人格外能有话聊,就算只是议论琴技,“这个先生的琴奏得要比别人更好一些。”这种话,两个人说起来都格外津津有味,要不是身份天差地别,卫家人还在堂邑侯府为奴,大长公主看着,都觉得这两人倒更像是姐妹。
刘彻进殿的时候,看到的也就是这么一副熙和安乐的景象,大长公主和陈娇分坐长榻两侧,陈娇纤细的玉指,正悠然捻起一粒浆果送进口中,她眼底还带了笑意,偏头和卫夫人不知议论什么,唇边为果汁染出了一抹紫,自己还懵然无知。倒让皇后素来安闲淡定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天真。
他眉宇间不禁就带了笑:现在卫夫人有了身孕,他看着卫子夫,就不觉得碍眼了,倒觉得这和乐融融的景象,令得多少有几分疲惫的青年帝王,有了一种家的放松。而哪管下一刻卫子夫微微一笑,亲自拭去了陈娇唇边的果汁,刘彻看在眼里,也都觉得这一幕的撩拨,更多于酸涩。
“怎么,”他笑着说,“私底下躲着取乐,不叫上我?”
众人于是都起身要行礼,又被刘彻止住了,他亲密地环着陈娇坐下,将皇后抱在怀里,还要先摇一摇,才问,“前几天看你i脸色不好,听说是天气暑热,你没睡好?怎么样,现在可好得多了吧?”
陈娇眉头一皱,“知道我热得睡不着,你还把我抱着!”
小夫妻就嘻嘻哈哈地低声交换了几句言语,刘彻想起来,也关心地问卫子夫。“卫女最近如何,吃得好,睡得好?”
天下事千头万绪,他还记得陈娇前几天没有睡好。卫子夫前几天有些腹痛,刚刚传过御医,刘彻却根本没记在心上。
这个夫人,恐怕还是看在卫女出身皇后嫡系的份上,才封给她的。——王姬就是有了身孕,也可也没有马上封为夫人。
卫子夫微微一笑,和刘彻怀里安闲自得的陈娇交换了一个眼色,“吃得好,睡得好,有劳陛下惦记了。”
刘彻点了点头,见卫子夫神色安适宁静,不禁多注目她片刻,又对她点了点头。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廊下乐声吸引,刘彻索性将伶人叫到跟前来,现场弹拨琵琶,点评其中技艺,卫子夫和陈娇莺声燕语,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兴起,大长公主在一边但笑不语,在后殿廊中这一片阴凉里,在漫天白云之下,在夏日午后温煦的日光中,这一幕和乐画面,似乎竟能持续永恒。而天子竟也像是感觉到了这难得的极致静谧和谐,他觉得自己似乎泡进一潭温水之中,浑身泥尘被渐渐洗净了,那悦耳的弹拨声,更令他心甜意洽,连眼睛都要闭起来,靠在陈娇肩上,竟似乎想就这么沉睡过去。
“你的琵琶的确弹得很好。”他听见大长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过几天出宫到我府上,也指点我的乐者一番吧。”
刘彻便抬起眼来,也顺着大长公主的眼神望去,他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宦官跪在地上,恭谨地回答,“小人李延年,得蒙太主喜爱,敢不从命?”
不知怎么,在这一刻,刘彻注意到他的皇后和宠妃,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