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卫青,也实在是太小心了,一句话都恨不得要在喉咙里滚三滚再出口,刘彻怎么就不嫌他闷!
陈娇转念一想,又觉得卫青要是不这么小心,自己也的确无法放心,就不禁微微一笑,又换了一个话题。“婚事就在眼前了,怎么样,见过十五妹没有?这姑娘虽然长得一般,但宜室宜家,是个温柔大方的闺女,倒没有我这样高门贵女的脾气。”
对这种话,卫青肯定也只能有一个回答。“见过两次,娘娘说得是,能娶到陈氏女,已经是喜出望外,况且陈家家教,是能信得过的——”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在讽刺堂邑侯府,不禁不自然地住了口,又流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态来。
陈娇也觉得好笑,她看了窗外一眼,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由得陈季须兄弟的鬼哭狼嚎透过窗户传进殿内。半晌,忽然又叹了口气。
“算了,底下人也不容易。”皇后喃喃说,又提高了声音。“叫什么叫!当我不知道?这样打,就是再打一百杖也蹭不破一层皮。都不许出声!打完三十杖,给我跪到廊下去,我不说话,不许起来!”
就是对一般的宫人,皇后也一向是和气有加,轻易是不施肉刑的,比起长乐宫那成天往外抬死人的作风来说,未央宫不止一次被称赞:皇后有当年外祖母的遗风。卫青也没有想到陈娇对两个哥哥居然这么狠,见陈娇看他,他便配合地露出了讶色。
“不凶一点,他们根本就不听话。”陈娇果然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又冲大殿中央的几子扬了扬下巴。“连陛下都看不过眼了,要不是碍着我的面子,恐怕早就要发作。他们和修成君的那个儿子,简直是长安三害!犯下的罪行我也就不说了,罄竹难书!可能有什么办法?我这里亲自看着让他们打,这些宫女子也是出工不出力,都害怕转过头来太主发火追究……这两个无赖,是连我都没有办法了。”
又向卫青赔罪,“连我赏给十五妹的首饰都敢拿!这一次我是忍不了了,狠狠教训一次,看能收敛到什么时候吧。”
卫青只觉得如坠云雾,似乎对陈娇的意图有所领悟,又始终没法吃准,他连忙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静默下来,等着陈娇的下一步棋。
真不知道这个人在战场上是如何料敌机先的,反正在宫廷里,尤其是在自己跟前,永远都是沉住气等自己的行动。陈娇不禁叹了口气,又自我安慰:也就是真正的聪明人,才懂得面对不同的形势调整作风了,要是自己易地而处,恐怕也能沉得住气,等上位者发言。
“你们兄弟也二十多岁了!”她说,又换了一个话题。“也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侍中也好,太中大夫也罢,其实都没有多大意思,也就是汲汲营营,靠着陛下的宠爱混一碗饭吃,没有文武功勋,高官厚禄,那都是虚的。你看这几年来多少红得发紫的侍中一旦触怒了陛下,一转眼就没了性命,可……”
陈娇的话断在了口边,她望着卫青轻轻地一笑,从这个漂亮的年轻人面上,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
果然不愧是卫青,朝事他现在还没资格入局,但已经看得懂了。陈娇这句话,说的是田`,是窦婴,也是历来的外戚上位之路。——窦婴虽然触怒了王太后,可到底还是没有人敢给他一帖□□,他这还是自己抑郁而忘。可田`就不一样了,没有军功,就是暴毙也无人追问。外戚上位就必须靠功勋,否则,什么荣华富贵,那也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就算是再谨慎的少年郎,只要是个男人,其实也都是功名的奴隶,想来就是卫青,只怕也概莫能外。
可卫青沉吟了片刻,却给了陈娇一个令她极为诧异的回答。
“沙场无情,”卫青说。“平安庸碌也是福分,卫青自知才具,能够在娘娘荫庇之下度日,已经心满意足,又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呢?”
陈娇这一次,是真的始料未及,差点要摔下榻去了,就连久未露面的声音,都在陈娇耳边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她低声说,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你没想到吧?世易时移,这一回,连卫青都不愿意打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