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堂一间值房内却是另一幅景象,领司空录尚书事徐羡之,侍中兼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吴兴侯檀道济三人相对而座,中书监令傅亮竟然没在场。
其下有侍中程道惠、吏部尚书王惠、丹阳尹徐佩之、吴兴太守王韶之、中书舍人刑安泰、殿中监茅亨等十几名中枢要职官员陪坐末席。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年已六旬,头发花白的徐羡之面无表情,眼睑低垂,先开口道:“既然车骑将军王弘久催不至,看来是昨夜调动军士劳累过度,那就随他吧,如今我等必须同心协力,共度时艰,待大事章程议定,派人知会一声。事已至此,宣明,你先说说!”
“昨夜华林园失火,天泉池周围廊庑阁舍毁于一旦,而那长嗣穷凶极悖,乖戾荒嬉,玩火以致自焚,遗体无存,且又无嗣子,众臣救之不及,嗟叹不已,此乃朝野共识,何况有清暑殿废墟为证?”
谢晦时年三十余岁,表字宣明,出身陈郡谢氏,为谢氏旁支,并非谢安嫡系,为人颇识机变,有才略,行事干练,其风姿仪表堂堂,闻言干咳一声,继续道:“只是这善后之事,须得大力操办,可命六部堂官担起治丧及衣冠陵寝之事,以太后名义下诏,让宣训宫大长秋用印即可。而新君人选……须耽搁不得,宜尽快奉立,不知诸公属意于谁?”
值房内众人一听,飞快地互相交换眼色,分作三个派系之势瞎子也看得出来。傅亮抬头目视徐羡之、檀道济;而谢晦说完则看向了程道惠、茅亨二人;王惠、王韶之则显得颇为势弱,一副打酱油,无所谓的样子。
在谢晦的目光示意下,程道惠不得不应声而起,左右躬身为礼才开口道:“诸公所言甚是,大事拖延不得,否则江北叛乱,朝中反失了先机,当事急从权,应立即加封冠军将军、南豫州刺史、五皇子义恭为王,并以之监国……”
徐羡之闻言,狠狠一拍条案,低声怒斥:“一派胡言!自古社稷之嗣应伦序而立,否则宗室重臣岂能心服?更何况……荆州自去岁以来便多生祥瑞,有潜龙将出,王者之气凛然,须以行台前往迎奉,宣明!你意如何?”
谢晦顿时面色一变,满心不悦之色,但同受先帝托孤,谢晦一时也不好明确反对,毕竟徐羡之说得也有道理,沉吟片刻没再坚持。
谢晦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这可不符合王氏的利益,一直沉吟不语的吏部尚书王惠马上出声提醒道:“诸公……且不论皇统之选,阉贼逃赴江北,叛乱将起,平乱刻不容缓,否则立新平乱,当尊谁之旨?”
徐羡之闻言一楞,皇统之属,王氏一直表现得模棱两可,但以其猜测,迎立荆州宜都王,王弘必然不会反对。而这王惠是王弘从弟,另一族弟王球与宜都王刘义隆也颇为友善,现在这话却不知是何意,便问道:“那么以重臣赶赴荆州迎驾继承大统,令明这是赞同此意了?”
“迎驾?不知尊谁之旨,这行台礼仪如何进行?此等大事,依王某看来,还是该缓一缓,今晨太后与宫中大阉收走印玺冠服,理当先讨还,或以太后懿旨为准,诸公以为呢?”王惠却狡诈地干笑一声,一副赤子忠臣的模样,可在场众人心知肚明,真以太后的意愿绝无可能。
此等废立之事,始作捅者不就是你琅琊王氏一直在暗中串联的么,如今却闪烁其辞,想要拖延时间,彻底置身事外也就罢了,更想为夺取兵权创造机会。在野暗与边将往来,在朝欲与将领联姻,真当徐某不知么?
徐羡之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但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转头看了檀道济与谢晦二人一眼,轻击条案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决定。
“那便让中书草拟太后懿令,命傅季友率行台赴荆州迎立宜都王,礼仪从简,到京先监国视事,也好等玺服归还。另外,就以宣明领兵往江北追捕亡命。但太后懿旨上,不得有任何有关长嗣的字眼,以免引人遐思。吴兴侯,你看需要出多少兵力为好?几时可起行?”
“京城出兵,不可少于三万,这就要准备粮草,最迟五日必须出征,日久则建安侯必不相从,然……仅如此尚不足以迫其交出阉贼,须得同时遣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迎立宜都王之事告之,且不可作威过甚,谨防军将倒戈或逃散,江北小丰城侯之事不可不防啊!”檀道济闻言淡淡回道。
对于废立之事,早在景平元年秋,朝中就有人在开始谋划,檀道济虽出为江州刺史,但对朝中政局颇为关注,起初徐羡之使人来信,檀道济是反对如此激进的,不愿回京参与。
但后来王弘也来信劝请,檀道济才勉强同意,而且昨夜王弘试探,想让他率兵追击,好在傅亮在场加以解围,才没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