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临笑着摇头,难为他一直这么镇定,好像肩膀上的伤口完全不存在似的:“我们观主?你看他那个模样,整天恨不得以身饲鹰,他杀人?哈哈哈哈,他怎么可能杀人呢?”
他好像已经从言语间察觉到了薛怀朔可以直接得知他是不是讲真话,现在回答很狡猾地不再用陈述句了。
而薛师兄……薛师兄破一切花里胡哨。
薛怀朔又给他了一刀,冷漠地说:“你不说真话我就直接去找空法对峙,反正他的病是假的,捅两刀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对吧。”
空临咬牙问:“你不是来感谢他的药材的吗?你何必苦抓着这点不放,谁杀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空临本来是毫无办法之下的最后挣扎,就像无差别杀人犯已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毫无用处地开始陈述自己不该死的理由。
但是万万没想到,薛怀朔听他这么说,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转而问:“所以,空法观主是假装受伤生病的是吗?他其实是健康的,血也是干干净净的?”
“用陈述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去问空法。”
确实,薛怀朔并不在乎真相如何,也不在乎有什么冤屈,他只是想要那一点心头血。
他自己杀的人也不少。
空临迟疑了,理智告诉他,这个形式的问句不管怎么答都没有好结果。
最后他咬牙选择了圆上自己逻辑的那个答案:“对,空法观主是在装病,他其实只是皮肉伤,是为了遮掩陆姑娘的事情才装病的。”
薛怀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还是在撒谎。”然后不再管他,往观里走去,打算去找空法,看看他怎么说。
江晚被他牵着手,重新走进了这个装修得很用心的道观。
师兄已经是习惯性地牵她的手了,他手指又长又直,可以完全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
薛怀朔要找人是很容易的,他的三昧叫“百目”,本来就是一个探查类的三昧。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空法正在喝药。
很大一碗,散发着不妙的气味,酱黑色。
你要说他没病江晚都不信。
但是被那些活尸所伤有什么好说谎的呢?为什么空临一定要说他是装病呢?
空法观主见他们进来,愣了一下,手上的药碗放下,站起来笑道:“执明道长,早啊,您有什么事情吗?”
薛怀朔开门见山:“是不是你杀了正元道馆的其他道士,并且把他们丢下了山崖?”
空法观主的笑容没了,他看了一眼满脸来者不善的薛怀朔,叹了口气,说:“是我杀的,和他们没关系,走吧,去见城主。”
咦咦咦?
江晚又开始懵圈了。
这个问题已经对着不同的人问了三遍了,三次的答案互相矛盾。
空临说人是陆姑娘杀的,他只是帮忙处理。
陆姑娘说人是她杀的,观主和空临只是帮她遮掩。
空法观主说人是他杀的,和另外两个人没关系。
薛怀朔笃定地说:“你在说谎。”
空法观主定定地看过来:“你就说是我杀的吧,她年纪小,吃了很多苦,太难过了,身体里才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薛怀朔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她是个凡人,没办法把人变成活尸,就算身体里分裂出另一个凡人也不行。”
空法观主有点疑惑,他显然不是个惯常说谎的人:“什么活尸?她只是被活尸吓到,才会在回来的路上失手杀人的。”
薛怀朔说:“她自己说,山上那些活尸都是她搞出来的,她说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她是妖怪。”
空法观主显然不接受这番话,皱着眉头说:“什么?陆姑娘和那些活尸才没有关系,她自己是受害者,要不是被那些活尸吓到,她也不至于会被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控制。”
江晚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抬眼看着他,问:“等一下,你说同观的其他人是被陆姑娘杀的,她杀人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看着她杀的吗?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空法观主顺理成章地说:“我当时被活尸重伤,没法阻止……”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脸色大变,挽起自己的袖子反复打量自己的身体。
江晚帮他说了他要说的话:“可是你只是简单的皮肉伤而已,所有大夫都这么说。你现在只是在装病。”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陆姑娘扶着肩膀受伤的空临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人给放下来的。
薛怀朔问出了三份互相矛盾的口供,但是他如今总算有头绪了,见空临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急匆匆地看向空法观主,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一丝笑意也无的笑容。
虚空中张开了一百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看向他。
薛怀朔在用他的三昧。
薛师兄的三昧并不是强制性的,但是用来对付一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说是强制也不过分。
薛怀朔问:“在斩杀尸陀林主、救出陆姑娘的回程路上,杀掉同观道士的是空法观主,对吧?”
空临立刻答道:“是。”
空临的表情极为惊恐,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这件事情十分惊讶。
薛怀朔:“你被那个书生体内有另一个人的事情启发,然后将活尸的事情栽赃给常住在观里陆姑娘是吗?”
空临:“是。”
空法观主皱起了眉头,他开始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空临。
“那些活尸是被你制造的吗?”
空临:“不是。”
“那些活尸是被空法观主制造的吗?”
在百目凝视下被迫回答的空临话语很果断:“是。”
可是一边的空法观主却又皱起了眉头:“不是我,我没有制造过什么活尸,空临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搞错了?”
空临的表情有点呆愣愣的,他被薛怀朔强制回答了几个问题,觉得大脑都是敞开的的,任人观看,现在他眼里的情绪复杂到看不清楚:“观主,你记得你这个月的月中,十五号晚上去干了什么吗?”
空法观主:“当然记得,我看过典籍,清查了地图册,然后就入睡了。”
空临低声说:“不是,我起来把苋菜腌起来的时候,看见你趁着夜色出去了。第二天就又有人失踪了。每个月的十五号都是这样。”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知道是观主你当初收留我、帮我还债、替我挨打,我才有命活下去,我一直想着报答你的恩情。”
“我想你身体里肯定像那个书生一样,有另一个喜欢杀人的坏人,我很害怕有一天事情败露,你会陪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一起被处死……”
江晚:“所以你栽赃了陆姑娘??”
“我们从那些活尸手里救下陆姑娘来之后,她被吓坏了,昏倒过去,回去的路上观主你忽然就把其他人杀了,然后也昏倒过去。”空临说:“我想起你每次都不记得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做了什么,干脆把尸体处理了。回去之后你果然昏昏沉沉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告诉你陆姑娘是凶手,你为了保全她,果然答应配合我装病,隐瞒其他人的去向。”
“你的记忆会配合你欺骗自己,可能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不想你发现他,所以改变你的记忆自圆其说。”空临说:“你可能没发现,我早就发现了。”
像那个书生一样,记忆都没抹去、改变,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虐杀了欺负自己妹妹的人。
“其实我只是怕别人发现是你做的。”空临苦笑道:“而且你装病,我就可以在十五号晚上绑住你不让你出去把人搞成活尸,反正是为了装病装得更像一点嘛。还可以顺理成章给你看病,看有没有大夫看得出你体内还有另一个人,看有没有人能治好你的病。”
“万一有人发现不对,我也可以推给陆姑娘。”空临说:“我想了很久谋划了很多步,万无一失,第一次发现你晚上出去之后会有人失踪我就在想了。甚至陆姑娘都相信人是她杀的了,可是……”
空临看了一眼薛怀朔,表情复杂。
可是薛师兄有挂。
薛怀朔摇了摇头,他说:“你搞错了,空临,空法观主虽然是个修道者,但他依旧没法把人变成活尸——你对修道者的认识实在有失偏颇。”
空临愣道:“什么?”
薛怀朔说:“那些活尸并不一定就是你们观主弄出来的,他或许和那些活尸一样是受害者……我其实之前就在想,他手臂上那个凤凰纹身很像傀儡印。”
江晚之前推测过,那些活尸很可能是制造傀儡失败的产物,只不过那个时候孤证不立,无法确定。
江晚当然知道傀儡印是什么。事实上这个概念她早就学过,傀儡术中有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将活人制成听自己指令的傀儡,印在活人身上的印记就叫傀儡印。
只不过这种傀儡印强行控制人的意识,会消磨人的神机,导致人夜不能寐无故消瘦,甚至还可能会彻底崩溃发狂变成疯子。
当然还有,要是傀儡操纵者不想让活人知道自己已经被制成傀儡了,还会编造他的记忆自圆其说。
由于傀儡印是直接针对活人的意识的,只要傀儡操纵者够高明,他甚至能让被操纵的傀儡对放在眼前的不对劲都看不见。
很轻易地就接受了编造出来的记忆,并且不被主动问起就完全发现不了任何矛盾的地方。
这些都是通过傀儡印来实施的。
江晚看了一眼空法观主瘦削的身材和浓重的黑眼圈,再联想起空临叙述中,返程途中空法观主忽然发疯杀掉了其他同伴,还有他明明杀了人却硬是歪曲自己记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薛怀朔已经停止使用自己的三昧了,他表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江晚,陈述道:“像不像在幽都?不同的傀儡,看不见的牵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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