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飞捏着茶碗的指节紧了紧,都能看到上面暴起的青筋了。许久,他才放下茶碗,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
他倒是想把琴姐儿嫁进甄家,但琴姐儿只是个庶出女,甄家老太太那般疼她那孙子,命根子似的,怎么让他娶一个知府的庶出女为妻。柔姐儿的容貌已毁,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婆家。琴姐儿的容貌虽然比从前的柔姐儿稍逊,但也算是个美人了,虽因庶出的身份做不了高门世家的嫡妻,嫁个贵宦之家做继室还是可以的。
再有一年,扬州知府的任期便满了,高鹏飞想调回京城。吏部侍郎沈原也是世家出身,年方四十嫡妻便死了,他克礼守制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已过,听说有意续弦。高鹏飞便打算托人给这位沈侍郎说说,以高雨琴的出身,倒也配得上。
所以他最近对高雨琴才多关心了些。
高雨琴今年才十五岁不到,那沈侍郎已经四十有余,而且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一大堆,嫁过去就要面对一大推的小老婆。而且听说沈侍郎风评也不好,好酗酒打人,传言他的嫡妻便是被他折磨死的,并不是个良人。
可高鹏飞并不管这些,他看到的只是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高雨琴最后还是将高鹏飞请到了孙氏房中。
二人屏退众人在房中商议良久,高雨柔好奇想听听墙角,被孙氏的陪房拉着吃糕点去了。二人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高鹏飞脸色很凝重,要说还在生气吧,倒也不像,因为他当即便宣布解除了孙氏的禁足令。
林如海收到消息,说近日高鹏飞可能会对告状个黄桂香动手。
黄桂香住进林府已经有些时日,他要动手早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难道是以前他不觉得黄桂香是个威胁,现在觉得她是个威胁了?若是如此的话,必然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林如海想了想,这个人最可能的便是孙氏。这个女人帮着高鹏飞做了那么多坏事,手里肯定有高鹏飞的把柄,而且这次还跟黄桂香有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如海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答案总有揭晓的一天不是么,所以,他不急。
等时机到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现在就看着他们耍,自己隔岸观火,没事添个小柴火,使个小计策,看他们自己作死,简直不要太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进了二月,黛玉的生日即将来临。这是林黛玉这几年来在扬州林府过得第一个生日,林如海心里有些小激动,打定主要要趁此机会好好乐一乐,特意请了一个戏班并杂耍班子来府表演。
林如海这几日红光满面,见谁都乐呵呵的。
扬州众盐商知道是巡盐御史千金过生日,纷纷遣人送来贺礼。黛玉收了贺礼,也不好意思没有任何表示,便跟林如海商量办一个小小的生日会,请那些送了贺礼人家的夫人小姐过来乐乐。一则权当回礼,二则也认认人,以后若在扬州长住,多结识些扬州的大家闺秀总没有坏处。
贾府也派人送来了礼物,从前住在京城的时候,外祖家也给她过生日,无非是做几件衣裳置办几桌酒席大家热闹热闹。今年她不在京城,礼物反倒丰盛了起来,光是一年四季的衣裳加起来便有十几套,另有许多玩物,都十分精巧。
黛玉不看衣裳,也不看那些金银玩物,只捡几个舅表姊妹送的礼物来瞧。各人送的礼物上都写签子,迎春的是一把擅自、一个荷包,探春的一个项圈、一个金镯子、一个玉坠子,惜春是自己抄的一本经书、一个金灿灿的小绒球、一个小铃铛。
小绒球和小铃铛一看便是给周航的。
黛玉笑呵呵的挠小猫的脖子:“胖胖,倒是惜春妹妹记得你。”
贾赦给的东西用一个单独的箱子装着,有雪花洋糖、金壳小表、小香炉等物,都是异域风格,平常很少见的,据来人所说是贾赦的一个朋友从西洋捎回来的。
其中还有一封信,用泥印封着口。
黛玉扣掉封口的胶泥,展开阅过之后,才知道大舅舅贾赦已经搬回荣府居住了。
原来贾政知道于是要弹劾他,便吓得慌了神。王夫人出主意让王子腾弹劾贾赦,没想到贾赦没怎么样反倒是王子腾被圣上斥责一顿,很是丢了面子。她娘家兄嫂抱怨她,贾政也怪她,王夫人无处诉苦,只能发一通邪火作罢。
这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喜欢出风头崭露头角,总想让别人都看到自己,站在人堆里也想踮起脚跟让自己与众不同;还有一种人唯恐别人看到自己,站在人堆里的时候恨不能把身子缩到最小,让所有人都忽视自己。
朝堂上能做到手握权柄的高官们大多是前一种人,而为官多年一直在五品以下苦熬资历的小官多是后一种人。
贾政便是典型的后一种,胆小怕事,在衙署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饶是这样还整天提心吊胆,因此,当听说有人弹劾他时,他是真怕了。
在跟兄长贾赦商量无果后,他回去便禀明贾母,说自己想搬出荣禧堂让给大哥居住。
贾母的第一反应便是大怒,当即便要将贾赦叫来再痛骂一通。被贾政劝住,贾母想让贾赦主动上表说怜惜母亲年迈,自己虽袭爵位,却愿意让出国公府给老母居住,料想圣上以孝治天下,断没有不允的道理。不想几次暗示,贾赦都装作听不懂,贾母又不好明确的说,气的她胃疼了好几天,终没办法。
后来她便想了个主意,让贾政将荣禧堂挪出来,另找个宽敞的院子给贾政夫妻住,让贾赦搬到荣禧堂,这样御史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当然,这些复杂的过程贾赦并未写在信中,只是一代而过。
黛玉看完信,深感欣慰。荣府东边的旧花园虽也不错,到底逼仄了些,加上年久失修,透着一股子霉变的味道,那些花草树木也都不好看了,搬回去挺好。
就是,大舅舅本就不得外祖母喜欢,搬回去以后同二舅舅、外祖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会不会生出许多龃龉?
不多时,又有人进来报说:“九爷也送东西来了?”
黛玉喜道:“送了什么东西,快拿来给我瞧瞧!”
比起贾府诸人,他更好奇义父会送什么东西给她。义父为人风趣,喜欢特立独行,送的东西也往往跟别人不一样,差不多每次都能让黛玉眼前一亮。
雪雁和紫鹃答应一声,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几人合力抬了一个箱子进来。箱子四四方方,长宽约一尺上下,看材质是黄花梨的,散发着淡淡木头的清香,雕刻十分之精美。
雪雁笑着捧了一个小匣子,道:“姑娘,这是钥匙。”
那是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也是十分精致,黛玉在那凸凹的花纹上摸了摸,顺滑无比,毫不涩手,不由赞道:“好精巧的雕工!”
开了匣子,取出里面的钥匙,黛玉插到木箱子精致的镂刻小锁上,微微一拧,只听“叮”的一声,小锁应声而开。
慢慢将盖子打开,不仅黛玉,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原来这并非一个箱子,而是一套雕刻,雕的是一个极精巧的小院子。假山、楼阁、花园,还有许多人。有捧食盒的丫鬟,有翩飞的蝴蝶,有嬉闹的小童,还有一个广袖长裙的美貌女子抱着一只小猫,拖着长长的裙尾走在梅花树下。
众人包括黛玉在内,都愣住了。
“姑娘,这刻的不是你么?”突然,雪雁叫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看黛玉,又看看那刻着的美人,都笑道:“真是姑娘,瞧,还有胖胖呢。”
这是紫鹃突然道:“我听送东西的人说,这箱子四面都能打开呢。”
闻言,林黛玉四下一看,并没有发现怎么打开另外三面,倒是底部有一个凸出小圆疙瘩。黛玉试着摁了摁,那小圆疙瘩被摁了下去,然后另外三面便缓缓打开,最终整个箱子便平铺在桌子上,足足将一个八仙桌占去了半截。
原来这小箱子还暗藏机关。
此刻,黛玉无比庆幸自己之前让雪雁放在八仙桌上的明智举动,不然,普通的小案还放不下呢。
至此,众人才看清整个雕塑的全貌。
小院子雕刻的十分精致,院门栩栩如生,上书写“翠玉轩”三个大字。而且是难得的院中院,进了院门,是一片翠竹,那竹叶颜色清脆,每一个叶片都清晰可见。挨着翠竹的还有一个荷花池,里面荷花开的正盛,鱼儿游得欢快,几个小丫头趴在汉白玉栏杆上喂鱼食。翠竹林的尽头,是一个月亮门,过了月亮门才是正院,两边抄手游廊,中间是假山流水。院中种着几株梅花树,树下放着一个石桌并几个石墩,石墩上还放着绣褥。
“这可真是巧夺天工!”丫鬟们都道。
“是啊,也不知是谁这么好的技艺,我今儿算见识了!”
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赞叹。
黛玉心中也暗暗惊奇。她都怀疑这雕刻匠人见过自己,毕竟那雕刻的美人与她十分神似。仅仅靠义父的描述,能将自己雕刻的如此传神么?不,一定不是,就算义父将自己的形象画出来,也雕不出这样的效果。毕竟一个人画技再如何了得,画成之后,也会失去些灵气。匠人再比着画来雕,更会有些偏颇,到最后肯定达不到这种效果。
除非这位雕刻大师技艺十分高超,有鲁班之能,且又亲眼见过自己。
可她一直深居简出,到目前为止,除了几个亲戚并接种的几个仆从,见过的男子一个手都数的出来。
总不会……是义父亲自雕的吧?
可平常也没听爹爹说义父有这技艺啊!
黛玉突然想到李昭送她的那块羊脂玉,原想雕了周航小猫的,画都已经画好了,幸好还没有真的送去雕刻。林如海给过黛玉几样那位匠人雕刻的东西,从前黛玉觉得已经非常不错了,此刻一对比,差之远矣。
黛玉是个追求完美的人,看过顶级的雕刻,再看原来那些,便看不到眼里了。
现在,她宁愿永远放着那块羊脂玉,也不想毁了它。
想着,黛玉问:“送东西的人呢。”
紫鹃都:“是两个男人送来的,不好叫过来给姑娘瞧。姑娘要是有什么话要问的话,不如奴婢命嬷嬷将他们叫来,姑娘隔着窗子问问?”
黛玉想了想,便点头道:“也好,你便将他们叫来吧。”
紫鹃领命出去,便命丫头们都回避起来。不多时,院子里便清清静静,只有暖风拂动树叶的声音。那两个男人不似小厮,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生的颇为威猛,一个穿着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一个穿着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气势逼人。
二人在外面行了礼,黛玉便问:“义父可让二位带了什么话来么?”
其中一人便道:“我家爷让在下带一封信给林姑娘。”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婆子接了便掀帘子进去呈给黛玉。
黛玉接过信心里还纳闷,既然有信,何不早拿了来?
那二人可能也觉得有些矛盾,便道:“因爷交代说此信十分重要,若能见到林姑娘便当面交给林姑娘,若是见不到姑娘,便托林大人转交,不可假手旁人,是以方才在下并未拿出。”
林黛玉点点头,道:“辛苦二位远道而来,黛玉拜谢。”说着在里面?了?身子,便命人带下去好生款待。
这里黛玉自取了信来看。
原来翠玉轩是靖王府的一个宅院,李旭在信中说,翠玉轩离他居住的院子很近,等将来黛玉进了京,若偶尔到王府小住,便可宿在翠玉轩中。他已命人洒扫一番,植了许多腊梅、茶花、君子兰等花草,有原来的翠竹配着,很是清幽。
黛玉没想到李旭竟然在自己的王府中为她专辟了一个小院,心中十分感动,愣了愣神,待反应过来,眼眶已经湿了。
除了父亲,他算是对她最用心的了。
也只有他想得出费这么大劲儿雕刻这么一个院子,仅仅是作为一个干女儿的生辰礼。
在信中李旭也解了黛玉的疑惑,便是这雕刻究竟出自谁手的问题。
原来这么鬼斧神工的雕刻,竟是一直站在义父身边的那个桑叔叔做的。对于桑?n,黛玉的了解不多,仅仅知道他是义父的好友,二人极亲密,竟是时刻不离的。
如果是他的话,愿意帮自己雕胖胖么?
黛玉蹙眉想了想,抿抿唇,半天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
且说,这日休沐,林如海应邀去与两个友人游西湖。两岸杨柳飘绿,泛舟湖上,春风拂面,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十分惬意。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两层的楼船,夹板十分宽阔,几人便铺了毡席,席地而坐,吃茶贪心,也不令船夫划桨,只随意漂浮,悠然自得。
不多时,湖面上飘来一艘更大的楼船,甲板上站立这七八个执刀的卫士,仔细看,那些卫士是护佑着中间坐着的一个锦衣男子。因离得远,也看不清那锦衣男子的样貌,但仅从排场来看,是个出身不低的。而且看这派头及卫士们的穿着打扮,不似江南的风格,倒有些京城的权贵之家的奢华。
难道,这些人是从京城来的?
大船渐行渐近,渐渐的能分辨出卫士的样貌了,那锦衣男子倒一撩袖袍,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时,有一个卫士拱了拱手,高声道:“对面可是巡盐御史林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