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双喜没理他,目光落在车厢对面的空座位上,已经过了早高峰,这会大家都在做工种田上学,除了他们两个只有几个商贩和打零工的。有个小贩缩在车厢的一角打着瞌睡,扣着脸上的草帽,随着车厢的摆动而摇动,几次都快掉了下来了,又被他推了上去。
“军款草帽,临高藤器厂,一元两角兑换券……混蛋!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集中注意力想想等会该怎么说……不对,是澄迈木器厂的高仿版,只要八角五……混蛋……”
两人在靠近临高-澄迈边境的福山车站下了车。要送的阵亡通知书一共十一份,地点分布在全临高的各个角落。其中既有东门市、博铺镇这样的繁华的通衢市井,也有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村落、农庄。
他和张来才出发前合计了半天,决定从本县最东面的福山镇开始,用两天时间送完。
第一个地方叫中兴村。村名一听就是元老取的,中国复兴,本地人取名是不敢这么大胆的。既然村名是元老取得,这个村庄自然也就是移民村了。大多是发动机行动中山东运来的难民,其后又陆陆续续的安置了从山东站、江南站、武汉站等各处运来的难民,也有一些自发移民。几年下来已经是拥有一千多人口的大村子了。
一进村,照规矩就是先找村长了解了一下情况。他们要去的郭大鹏家其实只有老父母两人。
“家里只有父母,怎么会去当兵?”谭双喜有些纳闷,因为郭大鹏是大陆攻略前应征入伍的,当时征兵是“三丁取一,五丁取二”,郭大鹏要是独生子就不是征兵对象。
“他原有个哥的,嫌种地赚不到钱,招工跟着什么石油公司去南洋了。一去也是两年了,三五个月来一回信。”村长絮絮叨叨的在前头带路,“老两口还有个女儿,原本嫁在本村的,去年男人去琼南办种植园,女儿也跟着走了。村里就剩下他们了,唉!”
“他家家境怎么样?”
“还行吧,吃喝不愁。”村长说,“两个儿子都有寄钱回来,女儿原本隔三差五的送吃得穿得。搬家之后也有寄东西回来。”
听到这些,两人才略微放心。因为郭大鹏就是张有才嘴里说得“只有一枚光荣勋章”的阵亡士兵。郭家老两口年纪比较大,家里还有其他子女赡养,想来是不会闹事。
保险起见,村长和民兵队长还是陪着一起到了郭大鹏家。
郭家的房子在村子边缘,是元老院给移民们统一修建的三间瓦房。白墙黑瓦,速生树的篱笆。院子里趴着一条大黄狗,看到陌生人进来立刻叫了起来,村长呵斥了一声才安静下来。
房门没锁,但里面没有人。屋内的陈设简单朴素,阳光从干净的小窗射进来,房子里温暖而明亮。
“大约是不在家。这会多半下地去了。”村长说,“咱们去地里找。”
沿着在绿树掩映下沿着缓缓流淌的小河,一路找到了菜园。菜地很大,村长说是种专供天厨食品厂和临高罐头厂蔬菜的。种菜是精细活,但是劳动强度相对轻一些。郭家没了强劳力,就做些园子活。
从给黄瓜和番茄搭的架子里,谭双喜分辨出了两个包着白毛巾的人影。他们蹲在绿色的叶子中间,静静的干着农活。脚步声让老头儿和老太太回过头来,看到村长和民兵队长带了两个陌生的伏波军士官来,老头费力地站起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矍铄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谭双喜两人身上的军装。
“这就是。”民兵队长轻声说。
“该说点什么了。”谭双喜脑袋飞速的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到张来才碰了碰他的腿,他张开了嘴,但没说出话。
老太太也站起来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这群不祥的人,似乎想说什么。
“黑蛋……大鹏?”老头拉下头上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汗低声问,他的新话说的不错,带点山东口音,让谭双喜想起了他手下的几个北方兵。
谭双喜条件反射式的敬了个礼,随后赶紧摘下帽子,颇为艰难的说出:“郭大鹏,他,他阵亡了!”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老头顿了顿,好像没有听懂阵亡是什么意思,突然他整个人一阵摇晃,两只手伸出去,在空中虚抓着,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村长赶快上去扶他,老汉摆摆手道:“没事,只是一时头昏,老毛病。”又在原地呆了许久,才向士官们点了点头说:“大老远的,难为两位总爷跑一趟,到家里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