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同为东宫旧人,象李辅国之类的,也不大可能乐见李泌再跑来跟自己抢饭碗吧——据说这唐朝的宦官也是可以执掌实权的,上皇身边的高力士就是明证。
所以自己人下绊子的可能性很大,再考虑到刺客并没有当场取李泌性命的意图,很可能只是想要阻止李泌与皇帝会面,或者起码囚禁他一段时间,延后会面的时间,且等新天子身边的蛋糕都被分完了再说。
而若是安禄山或其部下遣来的刺客,大可以直接杀了李泌嘛——安禄山终究跟李泌算是有点儿私仇的。而若是他想要活擒、说降李泌,早就可以派人到颍阳去啊。固然李泌隐居颍阳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但这也不算什么国家机密,打探出来并不困难、
——当然啦,也不排除某些人就是睚眦必报,外加性格阴暗残酷,因为一首诗就会想把李泌逮到面前去反复折辱,再加虐杀……
所以李汲才提醒李泌,于朝中同僚,不可毫无戒心——他就是研究历史的,类似事例见得太多了——李泌也不反驳,也不答应,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徐徐问道:“‘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汝生前说话,便这么喜欢引经据典么?”
李汲前世当然不这么说话了,但在网络上发言却有类似习惯。这一是打字比说话麻烦,引用些古文可以缩减字数,节省时间;二来么……好象喜欢文史的人往往都有这种通病,以此向网友表示:我是有学问的啊,你们得好好听我发言,别当屏幕那头是个中二少年在放屁。
对于唐朝,他虽然不熟悉,终究是古代,即便日常遣词用语,也比后世要文诌诌一些,于是李汲不自觉地,开口就夹杂了不少经典古话进去——好比说白天碰见李适,他没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张嘴就来“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李泌说你可别这样,跟你目前……跟我兄弟的人设不搭调,容易使人起疑心。李汲表面上答应了,心里却说:真要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李泌教的。
李泌趁机把遇刺之事就此轻轻带过,绕回来再讲皇帝和自己的对谈。
李亨这些天正在兴头上,因为本月初,他南下定安,途经顺化郡的时候,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成都方面对其上奏的首肯,也就是说,上皇被迫承认既成事实,正式下诏禅位了。
乃命左相韦见素、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涣、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圆,及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等人带着诏书北上,册封李亨为新君,最终相遇于彭原北面的顺化郡内。
唐朝是群相制,由三省长官——尚书仆射、黄门侍中(左相)、中书令(右相)——并他官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的,共同执政。如今右相杨国忠已死,除左相韦见素外,共有三人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今上皇把这四位,也即全伙儿宰相全都派过来了,可见禅位之意甚诚。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复登大宝吗?做戏做全套,还是别招儿子同时也是新皇帝的记恨吧。
此前李亨虽然在裴冕等人的撺掇下,登基称帝,其实心里是虚的——因为老爹还没有答应哪——如今得见诏书,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地,真是舒坦得不得了。又恰逢李泌前来,他自觉这个皇位也坐稳当了,乱局亦有望平定,不日即可规复两京,重造盛世,所以对李泌更是十足的亲切再加八分。
但终究是久别重逢,没想着这就给李泌肩膀上压担子。交谈至黄昏时分,李亨便说长源你远道而来,必然劳乏困顿,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朕都把住处给你安排好了——至于国事,咱们明天再说。
李泌告辞而出,李辅国送他下殿,趁机表功,说按照圣人的意思,把你跟你兄弟安排在附近的院落,我还派去四名美貌、乖巧的宫人咧,你随便使唤吧。李泌闻言不喜,竭力推辞,李辅国无奈,才只好命程元振把那些侍女给撤了。
撤的时候静静悄悄,李汲在屋内枯等李泌回来,竟然没能发觉……
讲完这些事,李汲就问了:“圣人没有当场授阿兄什么官职么?”
李泌回答道:“虽有所授,却被我推辞了。”至于具体皇帝肯给什么官儿做,他却坚决不肯吐实。
李汲难免有些起急,劝说道:“阿兄不是想要辅佐圣人,尽快平定这场叛乱的么?怎能不受官职?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
李泌笑道:“我无拳无勇,不能将兵,亦不愿受方面之任,但求伴在圣人身边,为之出谋画策罢了,又何须官职啊?利禄于我,本若浮云,倘若为利禄所羁绊,反倒会连累我求道之心,影响我修炼之行啊。”
李汲心说对啊,你一直都是这么跟我说的来着,但我还以为是假装高洁的套话,真见皇帝丢下官帽子来,肯定就飞身扑过去了……没想到你竟然来真的!难道世间真有这般视名利如粪土,有机会做高官却坚不肯受的人吗?
虽感遗憾,但再看李泌,却恍惚间感觉高大了许多,自己竟须仰视……哦也对,他是屈膝直腰,端坐在榻上,我则是垂着腿,斜坐在榻边儿……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劝告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都这般时候了,怎么也不见人送饭来啊?”不说还则罢了,既然想到了饭食,肚肠当即一绞,本能地“咕噜噜”叫唤起来。
李泌不禁莞尔,于是翻身下榻,说:“且待我去找人询问……”
话音未落,忽听前院响起来一个声音:“长源可睡下了么?朕携诸弟,前来与长源共食——今日如在东宫时一般,咱们席地赏月,吃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