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在旁,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把烤好的肉陆续递给皇帝和三王享用。他自己虽然连咽口水,肚子也“咕噜噜”地叫,却不敢先吃。
就听李泌劝谏说:“陛下,诚如高谏议所言,上皇命诸子分领天下节度,并非善策,反易割裂社稷。如今既然上皇禅位,陛下自当总制天下兵马,不宜再分给永王啊——还是赶紧下诏,命永王……”
李瑝接口道:“把他也叫到定安来,若不肯来,必有反意!”
李亨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面色稍霁,望向李泌,那意思——你且继续说下去。
李泌拱手道:“臣安敢说永王有反意?而若陛下因臣之言,召回永王,反易使兄弟之间起龃龉,则臣有离间骨肉至亲之嫌了。如今上皇命诸王都来辅佐陛下,而上皇年事已高,僻居蜀地,膝下岂可无儿孙服侍啊?应当命永王即释兵权,西归成都,暂代陛下侍奉上皇,以全陛下的孝道。”
李汲悄悄斜瞥了李泌一眼,心说行啊,这主意出得不赖,胸中果有韬略,不是寻常书生。
李亨也颔首,说:“长源所言有理,诸弟中永王与朕最为亲近,自当替朕在上皇驾前,笃尽孝道——明日便让中书拟诏。”
说着话,把烤好的两个梨递给李泌,李泌赶紧略略欠身,双手接过,并说:“臣食量本小,有此二梨足矣。”
李璬趁机拱手请求:“陛下也为臣弟烧一颗梨吧。”李亨不允,说:“汝等皆有肉食可饱,何必吃梨?长源不但茹素,亦常绝粒,朕恐他饿乏了精神,这才亲手烧梨,命他进食,汝等得肉便尽,又无须朕劝。”
李璬倖倖然地假笑说:“臣并不想吃梨,不过以此试探陛下心意罢了,陛下为何如此偏心啊!要不然,我等三兄弟共乞一梨如何?”
都胡子一大把的老爷们儿了,这话说出来就象在撒娇,李汲听了不禁好笑,只能假装躲避油烟,把脸侧向一旁。
李亨还是不肯答应,命李辅国再取别的果子来,分赐诸王——今天这梨,只有长源一个人能吃,你们全都不够资格!
李瑝撇嘴道:“臣等因为陛下亲自烧梨,故而恳请,别的果子又有什么意思哪。”
李玼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俩胡闹也就罢了,可别把我也给带进去——“长源先生受到陛下如此的恩宠,为人臣者谁不羡慕?臣等请求联句,吟咏此事,或者可以留下千古的美谈。”
李汲心说不错,这个是懂得做人的。
李亨听闻此言,也来了兴致,就指指李璬:“颍王出句吧。”因为三王之中,李璬最为年长,这得有个排行次序在。
李璬略一沉思,开口便道:“先生年几许?颜色似童儿。”
李瑝想了一会儿,接续道:“夜抱九仙骨,朝披一品衣。”
李玼率先提议,自然早有腹案,当即接口:“不食千钟粟,惟餐两颗梨。”
李汲跟旁边儿才想把脸给别回来,却又忍不住扭开了去。
他虽然没作过诗,也没尝试着写文言文,终究古籍读得多了,对诗文也是具备基础鉴赏力的,听着这几句诗就干干巴巴的,毫无文采嘛。其实李泌那首“天覆地载”也不见得有多高明,纯靠内涵提升了境界。难道说,这唐朝文教不兴,唐朝人的文化水平普遍都比较次?
听说无论隋还是唐,都是从胡族政权里衍生出来的,皇族或者有异族血统,或者是曾一度胡化的汉人,那么缺乏文化积淀,也在情理之中吧。若真如此,自己或许可以如同穿越小说里写的,先靠抄诗来扬名啊。
在自己那条时间线上,大概这个年月,那可是文学的高峰,诗豪辈出,什么韩愈、刘禹锡、白居易、柳宗元……或者自己可以抄袭稍后一些时代的诗词,面对这路货色,必能技压四座!
正在琢磨呢,就听李亨问道:“李汲在看哪里?汝可能诗,为作结句否?”
李汲赶紧转回头来,朝李亨尴尬地一笑:“草人无学,不会作诗……”
他意识到自己的人设就是一粗汉,即便在李泌面前,那不会背典籍,还写一手狗爬字,也不象是会作诗的啊。改变人设总得慢慢来吧,况且抄诗容易,续诗太难……算了,以后再说。
李瑝道:“恳请陛下结句。”
李亨“哈哈”大笑,便即吟咏道:“天生此间气,助我化无为。”
李泌不说话,三王却都谀词如涌,赞颂皇帝这两句最佳,把全诗的立意全都给拔高了。李汲实在忍不住,就大着胆子问道:“草人不懂诗,但听有‘朝披一品衣’的句子——家兄还是布衣,未免名实不符吧?”
李泌急忙呵斥道:“且好好烧汝的肉,安敢妄言!”
李亨摆手道:“无妨。”随即面对李汲,笑笑说:“朕日间便欲拜长源为右相的,可惜他坚辞不受啊。”
李汲听了这话,自然大吃一惊——娘啊,右相!要知道右相虽然在朝臣中位列第二,但如今的左相韦见素就是一摆设,抑且年事已高,则右相实执国政——原本的右相,便是那个杨国忠。他原本只设想皇帝会给李泌一个侧近职务做,未必能高过五品,后来听诸王和李辅国等人全都一口一个“长源先生”,遂稍稍提升了自己的心理预期,感觉会任命李泌为文部或者武部尚书,结果……
怪不得刚才在屋里时,他反复询问皇帝肯给什么官职,李泌坚不肯答——这话说出来就没人信!
哦,如今皇帝说出来了,那不信也只能信了……真是夜为田舍郎,朝披一品衣啊——倘若李泌肯接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