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纥之间,之所以能够相互援助,亲密无间,就是因为双方都怕撕破脸皮,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恶劣局面。只不过叶护太子性情颇为刚硬,所以我不提过份要求,也不主动退让;李亨却从骨子里就是软的,又逢国难,生怕惹恼了回纥人,才会上赶着将两都女子拱手奉上……
他却没想过,回纥之所以与唐和睦,并非什么至德化被殊方,而纯粹是从太宗朝开始跟突厥、吐蕃反复鏖战,逐渐积累起来的强盛之名。即便国势大不如前,架子也不能倒,否则游牧民族只在战士个体上不恃强凌弱,就总体而言,最喜欢奴役弱小民族了,抑且贪得无厌,必定得寸进尺。
但李亨只在乎皇帝个人的脸面,哪管国家的脸面呢?
拉回来说,正是因为上述理由,叶护太子才在挨了李汲照脸一拳后,打落门牙和血吞,假装度量宽宏,把这口耻辱给生咽了。而帝德以太子之意劝说车鼻施,也才使得车鼻施有所顾忌,不敢肆意妄为。
因为车鼻施可是叶护太子的心腹,对于太子和唐的诚意,更主要和唐的目的,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倘若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唐纥失和——甚至于唐人都不必要冷却两国交谊,只须派人去对英武可汗说几句太子的坏话,叶护太子必定储位不保——那可真是百死莫赎其辜了……
于是问帝德,那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咱们不进这寺庙得了,反正洛阳城很大,可以赶紧四散去继续再抢。至于地下倒的那个,不信李汲真敢杀他,李汲若动手,咱们向唐人索要凶犯,那就名正言顺啦。
帝德说也行啊,但是不必急,等我再问李汲几句话。
“李汲,你不让我们进寺庙,难道,庙中有你的女人吗?”
李汲心说庙里没有我的女人,倒有你家叶护太子盟兄的女人咧!然而这个消息还不便告知回纥人,因此便冷冷地反问道:“若有我女人,又如何?”
帝德的态度倒是挺诚恳——主要他是真服气李汲的角抵也即相扑之能——便笑笑说:“你,我的朋友,你的女人,我等绝不会动。”
李汲伸手一指:“如此,便将那些女子放了吧。”
帝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指被牵系在回纥兵马后的那些唐女,他不禁愕然问道:“岂能,都是你的女人?”
李汲正色答道:“非止这些女子,便洛阳全城,乃至普天下的唐女,都是我母,是我姊妹!我与汝等不同,受圣人之教,目本族万亿百姓俱为一家,若胡儿杀一唐人,等若害我父,淫一唐女,等若欺我母!”
顿了一顿,反问道:“若他人掳掠你回纥女子,你难道不愤怒么?!”
帝德愕然道:“不是我掳掠,是唐皇帝许下的呀。”
李汲冷笑道:“若回纥可汗要你将母亲、姊妹送人,你又如何说?”
帝德才想回:“我身份尊贵,可汗不会下此等乱命。”好在他也是挺精明的,没说蠢话——可汗把本族女子送与他部,这种事情也不是从未发生过,难道还不许那女子的儿子、兄弟们愤怒吗?他们因此以下犯上,甚至于向可汗竖起反旗,虽然必须剿灭,但也是值得同情的吧。可以将心比心嘛。
那么李汲因此不顾性命安危,不遵唐朝皇帝之命……果然是个勇士,我没瞧错人!
便问李汲:“你想,怎样?”
李汲回答道:“我不想怎样,只希望汝等不但停止劫掠,还要释放所有被掳的唐女。城中财货,自可取去,我本族之人,却绝不可侵犯!”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就算自己把交涉点满,也不大可能光凭嘴说,就让回纥兵把抢到手的女人都给放了。他这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是心中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因而顿了一顿,又再说道:“帝德,你且细思。汝等掳一唐女,则伤其父祖、兄弟、儿子之心,亲戚关联,不下百人。掳百唐女,则恶万众,口耳相传,更十万、百万不止。若百万唐人皆厌恶、仇恨回纥,则还欲长保两家交谊,可乎?
“皇帝在深宫之中,虑不及此,汝等常在阵上厮杀,可知两族若百姓相敌视,独贵人欲盟,这盟约能够长久吗?不如听我良言规劝,释放唐女,取些财货便罢了——洛阳天下雄城,所得必然不菲,再加上朝廷的赏赐,难道汝等还不餍足吗?须知人若贪得无厌,必遭天谴!”
帝德闻言,不禁苦笑道:“不要凭空,诬赖,我等,哪里贪得无厌了……”随即左右招呼一声,命回纥兵都将负在马背上的袋囊打开,展示给李汲瞧,只见多是些粗锦旧钱,面饼干粮,此外还有几只鸡鸭……
“洛阳虽大,财货却少,不再得女子,士卒不乐啊。”
李汲见状,不禁也愣住了,心说你们还真都是乡下粗胚,竟然跑大城市里来抢这些玩意儿?
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回纥兵多半都是些中下层牧民,又初履中原的花花江山,确实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搂到碗里的都是菜。二则他们虽然是抢先进入洛阳城的,但洛阳在安氏统治下,早就已经刮地三尺啦,安庆绪遁逃后,乱兵又哄抢了整整一天一夜,那还能剩下多少值钱物件来?
如郁泠等辈,早就将财货或转移,或深藏了,就草原牧民的见识和智商,根本发掘不出来。中等人家则破财免灾,往往将出一匹粗绢来,便能保下自家妻女——回纥兵得了叶护太子的告诫,不敢太过用粗,而且也没功夫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抄过去。
终究是头回来嘛,回纥兵暂且还是比较好糊弄的。
至于贫穷百姓,回纥兵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不但掳人,抑且但遇抵抗,便即刀头见血,问题那些人家又能搜出什么好东西来?
所以回纥兵在洛阳城内真没抢着什么好货,反倒所掳女子算是大头——这怎么肯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