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轻轻叹了口气,回答说:“正因此处,距离东都太过近便了。”
他原本隐居箕山,并不在乎这里距洛阳有多近,反正也没几个人关注他这小透明——神童怎么了?神童既归乡野,那也威胁不到什么人啊。
然而如今不同了,他受李亨所邀,自白衣一跃而成三品重臣,继而就任元帅长史,为李亨父子出谋划策,以定叛乱,以安社稷,李长源之名,已然响彻天下——不象原本似的,只有东宫属吏才会关注他,如薛景先等,也是敬他的才学,并非敬他的名望。则既负重名,必受各方重视,曾为三品,倘若重登仕途,也必荷受重任。
实话说,倘若李泌有意,既然已经迈过了三品这个门槛,随时都可以加平章政事,立朝为相的!
既然如此,受人敬重的同时,也必然受人嫉恨。叛军方面,周挚唯恐李泌复出,很可能会派刺客前来;朝廷方面,李辅国之流也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退一万步说,无人想要害他,李亨父子也可能再度遣人来聘吧。
终究距离洛阳咫尺之遥嘛,一迈步就到了。
所以李泌才打算跑得更远一些,以示自身无意还朝——仇人们可以多少放下点儿心吧,皇帝你也别再寄望于我了,还是自家振作,最为紧要。
他跟李汲说:“我欲南下衡山,寄住于真君祠侧。”
衡山也是道家名山,号为“朱陵洞天”,唐初便修建了司天霍王庙,开元十三年加以增筑,改名“南岳真君祠”。
李汲乃道:“既如此,愚弟护送阿兄南下衡山去。”
李泌摇摇头:“南下并无叛军,且我身怀圣人敕书、宰相堂牒,自可畅行无阻,何须护送啊?”
但他并没有当场接上一句:“所以你还是滚回洛阳去吧。”而只是转身便走。李汲不禁好笑:这算是傲娇么?赶紧牵过马来,跟随在李泌身后。
二人循着走熟的山道,穿过箕山,途中李泌便先询问睢阳之事。李汲毫无隐瞒地陈述了一遍,本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救下张巡、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人,李泌多少应该称赞几句吧,孰料李泌只是静静听着,完了问:“睢阳事罢,乃赴洛阳,又如何?”竟无一字嘉勉。
李汲多少有点儿失望,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是继续讲述前往洛阳,潜入掖庭,援救沈妃之事。
说着说着,天色渐暗,但二人也已经顺利穿过了箕山,再往南十余里外便是临汝郡治梁县了。李汲请李泌上马,说咱们走快一点,以免错过宿头,李泌瞥了他一眼,也不谦让,便即扳鞍而上。
李汲牵着马,疾步而行,嘴里继续向李泌述说前事。当说到夜探沈妃,结果险些遭到小宫女“阿措”偷袭的时候,李泌不禁微微一惊,终于开口问道:“此女究竟是何人?”
李汲笑道:“此女来历颇奇……阿兄,昔日在定安市上,放飞剑掩护真遂逃走的,便是此女……在愚弟想来,檀山上围攻我兄弟的幕后主使,多半是……”
才刚要说出“崔光远”的名字来,却不料李泌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是田乾真。”
李汲当场愕然——这里面怎么还有田乾真的事儿啊?
就听李泌缓缓说道:“你离开凤翔后不久,田乾真来向我负荆请罪……”
田乾真被李汲所擒后,李俶将其押赴行在,交给皇帝处置。但同时也有奏疏奉上,说经过自己跟李泌的商议,觉得还是赦免田乾真为好,可做千金马骨,趁机招降叛军中首鼠之将。李亨准奏,不但赦免了田乾真,还授予正五品下宁远将军(散官),遣归长安,于元帅府中听用。
但是田乾真临行之前,先跑去求见李泌,并且一见面便跪拜叩首,口称“死罪”。李泌有些莫名所以,赶紧将他搀扶起来,细问缘由。
田乾真说了:“昔日末吏曾起意劫持大夫,幸亏大夫智广、令弟武勇,才不使末吏酿成大错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当日之事,对于前半段的猜测,李汲基本中的——真遂奉李亨之命,到颍阳去迎接李泌,并且遵照某人的吩咐(多半是李辅国),沿路留下记认,以便策应。
那么由谁策应呢?自然是京兆尹崔光远了。李辅国和崔光远本有交谊——他不是曾经向崔光远讨要过贾槐和喻秀和吗——也知崔某并非真心从贼,因此把双方事先商定的联络暗号教给真遂,希望崔光远可以派人协助一二。
终究两京已陷,叛军肆虐四野,光靠真遂一人护卫李泌——不知道还会有李汲——未必保险啊。
可谁成想真遂护着李泌才到青泥驿,崔光远就已然设谋逃出西京,往依李亨去了。数日后,田乾真奉命入镇长安,一方面稳定秩序,一方面全城大索,捉拿崔光远的余党。就此被他逮着几个人,严刑拷打之下,供出了联络暗号,并说近日有人在长安附近见过新留的暗号,要我们协助保护一个人……
李泌转述田乾真之言,李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很多疑点就都能说得通啦。
若如自己先前的揣测,是崔光远起意劫持李泌,则崔光远麾下有崔弃等异人,肯定会把他们给撒出来啊,而不会指派几名战兵。且真遂本无出卖李泌之意,所以才会在檀山上执械奋战,掩护李泌兄弟逃走……
就不知道那厮后来是怎么脱身的……那晚他夜访崔弃,崔弃仿佛说过:“我当日救你性命……”难道是崔弃救了他不成么?
真遂感念救命之恩,就此瞧上了那小丫头?未可知也,倒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