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黑夜之中,箭矢几无准头,但这么对耗下去,蕃骑不退,对己方重整防御工事毫无助益啊。李汲这些天旁观战局,闲得无聊,终于找到了几个粗通蕃语的唐卒,当下扯起嗓门,将才学得的几句话喊叫出来:
“强巴罗布是我所杀,有敢来为他报仇的么?可先止射,打马较量!”
蕃骑闻言,多半心动。
因为马重英早就放过话:“能擒此贼者,当即进封大将,赏唐奴千名!”嘿,咱们这些天始终找不到这小子,可算是露面了,则若能将之擒杀,必得重赏啊。
数名蕃骑当即停止射箭,尝试向传出喊叫声的方向发起冲锋。李汲忙叫:“且一个一个来,你们要脸不要脸啊?!”将一面圆形小盾绑在左臂上,以挡箭矢,单手执矛,便即策马迎将上去。
一名蕃骑挺枪来刺,被李汲以左手盾格开来枪,随即一矛当胸捅入,取了性命。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骑矛抽出来,一左一右,又是两枪刺来。李汲二话不说,拨马便走,随即引弓搭箭,在鞍桥上一个拧身,距离不过十步,又将一名蕃骑射落马下。
蕃骑纷纷来追,李汲指挥骑兵逃向营侧,终于把唐垒正面给空了出来。然而敌人却也不傻,追不多远便即止步,不顾李汲如何吆喝,又再返回垒前,并且发箭射杀出来掘壕的唐卒。唐兵亦以弓箭对射,李汲也反身杀将回来。
就这么着闹腾了大半夜,李汲仗着马快、铠厚,屡屡抵近,先后矛刺、刀劈、箭射,杀死蕃骑不下十人,自己身上也因此挂上了六七支箭,但除一箭射中铠缝,在左肋下钻了一个小孔外,基本无伤。天将明时,双方各自精疲力竭,蕃骑终于退去,但唐垒前的工事连一半都还没能修复完全。
因此天明后再战,蕃军一轮冲锋,便即抵近垒前,随即木梯、门板便架上了土垒。步卒汹涌而上,短兵相接,唐军拼死抵御,恶战两刻,垒前几乎堆满了吐蕃人的尸体,却始终不肯后退半步。
绮力卜藏在阵后见了,当即下令:“派骑兵上去。”
眼看步卒只差一口气,便可突破敌垒,那么派出装备相对精良,武艺相对高超,抑且久歇力足的骑兵上去,应该可以将唐军一举击溃吧。
只是唐人所筑土垒颇高,而木梯不能走马,门板也经不住马蹄,故而蕃骑冒着箭雨抵近唐垒后,也只能翻身下马,徒步往登。大概正午时分,上百名蕃骑终于汹涌登上了土垒,枪刺刀劈之下,久战而疲的唐兵稍稍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李元忠见状,便亲自率领亲卫来到垒前,挥舞横刀,与妄图纵入营中的蕃骑相格杀。此举大大振奋了士气,唐军贾勇而战,终于稳住了阵线,登垒的蕃骑,半数被驱逐出去,半数伏尸垒上。但随即更多的蕃骑杀至,李元忠手斩十数敌,终于一个不慎,被一枪刺中左臂。
他不禁大叫一声,右手一刀劈下,将执矛的蕃贼面门砍碎。随即后退半步,反手一刀,劈断了枪杆,只留半尺余还插在自己胳膊上。几名亲卫急忙冲过来扶持,恳请将军暂退,李元忠乃叫:“速唤李汲、羿铁锤,将这些贼赶将下去!”
军令传至营北,早就闲得发慌的羿铁锤大喜,当即率领两百骑兵,搬开鹿角便冲杀出去。计划是撞出数十步外,然后拨马向南,沿着土垒和壕沟的外侧,直取战线正面,赶散正在妄图登垒的吐蕃兵,破坏铺好的木梯和门板——至于已经登垒之敌,或以箭射,或者交给营内步卒便可,一旦没有了后援,这些家伙必定是死路一条啊。
可谁成想驰出营垒不远,才刚转而向南,便有两倍于己的吐蕃骑兵掩杀过来,隔得老远便箭若雨下。羿铁锤一开始没想搭理他们——真要是被咬住了,敌众我寡,脱身都难,遑论救援前阵啊?他呼喝士卒,不可停步,要一口气冲进敌人步卒群里去,一旦与敌混杂,蕃骑自然不敢再放箭了,即便冲杀过来,短兵相接,也可能被自家步卒所扰,搞得束手缚脚。
然而只听吐蕃阵后几声号响,左翼的数百步卒当即陆续转向,不再试图登垒,而是挺枪结阵,以遏唐骑。羿铁锤毫无畏惧,直撞过去,手中骑矛格开敌枪,便踏入了人堆之中,随即矛起矛落,连续刺死三敌。
可是他身先士卒冲进去了,所随唐骑却多半没能跟上,而且即便如羿铁锤一般顺利杀入步阵,战马也被迫放缓了速度,短兵相接之际,还真无法造成压倒性的优势——终究装具强度有限啊,开元、天宝之后,重装骑兵就已然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且蕃骑旋即从其侧面杀至,与步卒相混杂,跟唐骑厮杀到了一处。
正如绮力卜藏所料,羿铁锤所部骑兵多数出身于神策军,本就位于唐蕃之战的第一线,无不身经百战,弓马娴熟。这支神策军东向勤王后,首先被遴选了一回,只挑精锐守护行在;复驻陕县,在李豫的支持下,在卫伯玉的统筹下,又将历年来打散了的西军各部,选精锐补充,故而战斗力丝毫不见衰减。
但即便如此,数百蕃卒、近千蕃骑,即便配合并不怎么协调,总能相互策应吧,羿铁锤等人遭到夹击,就此身陷重围,距离遇险的阵前还有百步之遥,却无论如何都冲不过去了。反倒是恶斗之中,不时有同袍负创落马。
唐骑并无步兵策应,吐蕃方面却有,因而只要落马,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若非前阵危急,羿铁锤早就找机会后撤了——这完全是个死地嘛。但己军若退,垒前无援,或许很快便被会蕃贼攻破……垒若破,众寡悬殊之下,唐军必然崩溃,当此紧要关头,谁敢言退啊?
此时此刻,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