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闻言,微微颔首。看起来严庄也瞧得很清楚,李辅国只是李亨用来制约外朝的工具罢了,本身权势有限;所以你说,李亨怎么可能让某人,即便是他最信赖的阉宦,不但外制朝臣,还把着特务机构,进而再兵权在手呢?即便不褫夺“行军司马”的头衔,那也只是让李辅国对外军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禁军事务,却绝不会让他插手。
倘若李亨肯让李辅国领禁军,又岂会将英武军交给并非出于李辅国门下的窦文场、霍仙鸣?又为何要特意召鱼朝恩率领神策军入卫啊?
“则以谁人为宜,还望十一郎明言。”
严庄这才翻开底牌:“今无人可制鱼朝恩,但可稍稍拮抗之,分其权柄。某于内侍并不稔熟,所知有限——其一为程元振,其二为孙常楷。”
李汲心说这么巧?孙常楷是我邻居啊。
其实严庄所言这两名宦官,目前都不是宫中实权人物,但也都跟李辅国保持着一定距离——若是明显的李辅国的党羽,是断无执掌英武军的可能性的。其中,通过李适所透露的风声,李汲知道,程元振似为李豫父子一党,而孙常楷……说不定也是咧!故而严庄举荐这两人。
他当然不是希望李汲去向李适献计,甚至于去走别的门路,推举二宦,这是希望李汲给窦文场、霍仙鸣带话啊。想来窦、霍二宦必为鱼朝恩还朝心惊不已,亟待抱一根粗腿,起码找个高个儿的顶在前面,为自家遮风挡灾。就目前而言,能够接触二宦,递得上话的,恐非李汲莫属。
李汲伸出手指来,轻轻叩打桌案,心说这就是你们今日宴请的主题了吧,想要将鱼朝恩入卫之事,所可能造成的影响尽量缩小,保持内廷的稳定……起码是平衡。沉吟少顷,他朝严庄一拱手:“受教了。然二位尚有何事,用得到李某啊?”
严、崔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严庄缓缓说道:“司农任重,别无他望。”我们找你,确实是为了国事啊——虽说也跟私心挂着钩——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挪动的欲望,而且你也肯定帮不上忙。
崔光远亦道:“李辅国已许我,复任一镇节度……”李汲心说呦,你又再次抱上老阉的腿了?是不是李适那小子从中牵的线啊?“不在京时,族内若有缓急,还望二郎施以援手。”
其实博陵崔氏数百年大族,即便如今日趋败落,绿袍、青袍还是满大街的,门生故吏更多,怎可能有什么事会求到李汲头上啊?不还有崔祐甫在呢嘛。崔光远不过随口一说,想要拉进两人之间的情谊罢了,主要为了表示:我已有合适的去处啦,用不上你。
李汲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再晚一会儿,怕是静街鼓就要敲响,回不去家了。
崔光远笑道:“二郎何必心急,可在吕家眠也……难道是瞧不上素素姑娘么?”
李汲只是砌词婉拒——确实他不喜欢圆盘脸,还不如回家抱青鸾呢——严、崔二人倒也不强留,送他来到院中。仆役牵来坐骑,并且奉上双锏——一人扛一条,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李汲不由得游目四顾,心说崔弃哪儿去啦,也不过来送送……
李汲去后,严、崔二人返回屋中,下令添灯加酒,重新开宴。崔光远问严庄:“此子如何?”
严庄点点头:“确实是才俊之士啊,若好生加以磋磨,必成良器。”顿了一顿,转换话题,问崔光远道:“都中风云变幻,正当有趣之时,你却一定要外任么?”
崔光远慨叹一声:“老啦,雄心壮志,俱已荡尽,请恕我不能伴君,立于此危墙之下……今日为你绍介了李汲,将来有事,你自可唤他来会。我便在荆襄之地,远观足下的风云妙手好了。”
严庄提醒他:“君牧地方,可为良吏,若然将兵……我实在是不看好啊。此前魏州之败,难道还不汲取教训么?”
崔光远微微一笑:“时局不同了,从前文就是文,武就是武,开元、天宝以来,边将多授胡人。此后则必文武混杂,不曾为将者,恐怕不能入而为相,即便入了政事堂,也不长久。”
严庄撇嘴道:“焉有是理?足下不过正途走不通,想要另辟蹊径罢了。”
崔光远摇摇头:“我确实已经绝了入相之心啦。唯望贻甫将来,可以进入政事堂,为我博陵崔氏,再添一位宰相……”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注目严庄:“我正在想,贻甫有女,尚未字人,要不要撮合她和李汲呢?”
严庄问道:“博陵崔、赵郡李,倒也登对,然而……有这个必要么?”
崔光远道:“若我唐传承有序,则李汲将来,必为一镇之将。到时候贻孙在朝为相,其婿在外为将,家族便可安泰了。”
“崔祐甫终究是二房,而你是博陵三房,何必一门心思,为他考虑?难道光迪和令郎、令侄等,都无柱朝之望么?”
崔光远苦笑道:“千龄若还在,或许有些机会,至于抅、据、抗诸子……算了,还是等待孙辈吧。我故扶持贻孙,就是希望他将来可以回报我孙……”
“然若如你之谋划,”严庄不由笑道,“将来一翁一婿,有可能同时立朝么?”
崔光远闻言默然,沉吟不语。
“且你只想到了相、将,却不知将来的时局,还有一类人必受重用,唯鼎足而三,贵家才可能稳若磐石。”
“你说的是?”
“刘士安、元公辅辈,也应当提早结交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