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啊,多少年没有喝到过了……
不由得开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诗为睿宗景云年间的进士王翰所做,李汲是在定安行在搜集当代诗歌的时候,首次读到的;并且才知道,敢情这年月中国也已经有了葡萄酒了——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康谦善于察言观色,当即亲自从胡姬手中接过琉璃瓶来,给李汲斟满,并且介绍说:“这是从安西千里运来的美酒,用高昌、交河一代特产的葡萄,压榨、酿造后,再贮存于木桶中三个月,才使风味最佳。世人多称安西葡萄酒,其实并非原产,也是西传来的,追本溯源,据说是在遥远的大秦……”
李汲心说我知道啊,不就是东罗马嘛。这年月西欧还是半蛮荒之地,当然不会有法国葡萄酒了,那估计质量最高的,大概就得是安拉托利亚半岛的产品吧。
可惜,太过遥远了,估计这辈子都喝它不到。
当即端起酒杯来,稍稍晃动,观其颜色,再置于鼻端,闻其香味,最后呡一小口,铺开在舌面上,尝其滋味。
康谦当即挑起大拇指来:“二郎果然是识货的。”
这红酒品味确实不错,只是甜度稍稍有些高而已——话说这年月的古老酿造酒,多半不能尽去甜味,也在意料之中。
康氏父子连番劝酒,就连青鸾也被怂恿着喝了一杯,酒气一蒸,颊带晕红,益显娇艳。旋即又唤来胡姬献舞,个个身段窈窕,回旋如风,就连青鸾都瞧得目不转睛。
但其实吧,青鸾只是不愿意破坏融洽的气氛,坏了自家郎君的心情罢了,内心却一直在打鼓。一会儿担心,这安西葡萄酒可贵啊,据说一升值钱千余,李郎可不要喝上了瘾,我家负担不起……一会儿又害怕,这胡姬如此袅娜,皮肤又白,倘若李郎想要买个胡姬归家,可怎么办才好?
酒席宴间,李汲向康谦打听市面情况,康老胡貌似知无不言,不过十句话里起码得有三句是在抱怨:“生意愈发不好做了……近年来物价腾贵,即便士人家中也多无余钱,便有一些,也往往埋藏起来,以备荒歉,哪里还会到我家店肆来购货啊?我等商贾也是不想的,但米贵、面贵、布贵,人力也贵,则首饰头面、锦绣衣裳、美酒佳肴,哪有不水涨船高的道理呢?真正是一物贵则百物贵……
“只盼赶紧平灭了关东的叛乱,马放南山,息兵务农,可以把物价给压下去些。不求回复开元、天宝之时的盛况,延和、先天年间便成啊……那时候上皇做着太子,或者初登基,用姚、宋几位相公,四海清平,与人休息,农夫都能得温饱,我等商贾自也欢悦……”
李汲笑着问他:“上皇初登基时,先生还在襁褓中吧?”
“二郎这话说的……虽未冠礼,也已跟着先父料理铺面了。”
“还以为先生才过五旬——看上去却不象啊。”
“二郎说笑话,老朽老矣……”说着话瞪一眼儿子,“偏偏这小子不让我省心,只能咬牙硬挺,不肯就死。”
李汲心说你年岁是不小了,但看精神还很矍铄,腰板不塌,说话流利,这且还能有一二十年可活呢吧?
正在闲谈,突然之间,隔壁传来一声凄惨的嘶嚎,就仿佛野猪被人拿刀给捅了屁眼儿似的。青鸾正在饮酒,不由得两手一哆嗦,把红酒洒出来大半,随即如同中箭的小鹿一般蜷缩到李汲怀中,磕磕绊绊地问道:“这是……是什么声音?难道是、是狼叫不成?!”
李汲和康氏父子也同样吃惊,尤其这嘶叫非止一声,很快便又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整群野狼在对月哀嚎一般。康谦忙唤仆役:“去瞧瞧,究竟出了何事?这是人叫啊,还是野兽嘶鸣?”
那仆役去不多时,便匆匆归来,想要附在康谦耳边禀报,却被老胡一巴掌给拍开了:“但说便是,有什么可瞒人的?”
那仆役躬身道:“隔邻是几个回纥人在吃酒,突然间哀嚎起来,店家唤人阻止,彼等却不肯听劝,哭得正凶呢……”
康谦一皱眉头:“可探明了,彼等因何而号么?”
“是才得着消息,回纥可汗死了……彼等不但哭号,抑且拔刀剺面,血流满地……”
李汲在旁边听见,心说终于……早就估摸着英武可汗活不长啦,没想到上回出猎堕马之后,竟然又生扛了大半年,这才咽气。他知道“剺面”是很多北方游牧民族的习俗,家中有人过世,其亲属中会出一人,用小刀划伤面皮,任由鲜血混合眼泪流下,以示哀痛。
而若首领过世,往往很多部族成员也全都会剺面,竞相表达哀悼之情。
但李汲随即想到:宁国公主真是可怜啊,这可敦做了还不到一年时光,就又死了老公……她这三场婚姻,貌似一场比一场短嘛……则英武可汗去世,宁国公主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