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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鼎其人,身量不高,肩膀却宽,腰围也粗,基本上是横着长的……
李唐远支近派各房宗室,李汲也见过不少,全都相貌堂堂啊,也不知道这李鼎是怎么回事儿,究竟是从哪代开始变异的……
李鼎宣读诏命,准鄜延军归镇,威远军还京,却把李汲给留了下来。李汲既感疑惑,又有些不大乐意——终究我家还在长安呢,这趟差未免出得太长了吧——乃问:“此乃节帅之意,朝廷之意,还是圣人之意啊?”
李鼎瞥了他一眼:“圣人与朝廷,本为一体,你是禁军长史,若非圣人首肯,我又焉能私留?”
语气挺冷淡,然而当天晚上,班宏想按规矩摆宴为李鼎接风,李鼎却婉拒了,并且将李汲召入府中,书斋相见。
李汲进门一瞧,就见李鼎不但科头无帽,抑且没穿袜子,身上只披一件大袖麻衫,还大敞着衣襟,袒胸露乳……他一皱眉头,正待拂袖而去——你这也太没礼貌了,故意寒碜我是吧——李鼎却招手笑道:
“二郎休怒,并非有意怠慢,实是我肉厚,受不得暑热之故。二郎也无须拘礼,可去了公服——脱略一些无妨。”
一边说话,一边还抄起把蒲扇来,“扑啦扑啦”地扇个不停。
李汲心说这才七月初吧,大暑还没到呢,至于热成这样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李鼎的表情,不似做伪,这才息了离去之心。于是他也把帽子摘了,公服脱了,甚至于连袜子都解下来,撇至一旁。
其实他没那么热,但——你既然有言在先,那我还客气啥啊?因为你官高爵显,所以偏你能敞着怀,我却得穿戴整齐了拜见?李长卫须不是此等人!
李鼎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李二郎果然爽快。”伸手将面前几案搡至一旁,拖动榔槺身体,朝前挪了两挪,凑近才刚坐下的李汲。
李汲叉手问道:“不知节帅召末吏来,有何吩咐?”
李鼎笑道:“若有吩咐,必在大堂正襟相见——今夜请二郎来,是有几句心腹之言,要对二郎说。”
“末吏恭聆教诲。”
李鼎摇摇扇子:“二郎不必如此客气,生分了,生分了。”随即伸手一指自己胸口:“我,李贞一之友也。”
“贞一”是李栖筠的字,李汲闻听此言,心情不由得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旋听李鼎道:“白昼在堂上,公事,不得不正容相对,二郎勿怪;今夜入于私邸,乃可朋友交心——二郎啊,贞一常云你有大才,应当外放去将兵平寇,或者守牧一方,不宜长居禁中,涤荡那趟浑水……”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则此番留我在凤翔,是节帅听取了家叔之意?”
李鼎并不正面回答,却继续说道:“我唐重将,常因战功而授禁军要职,未闻因守禁军要职,而能升为重将的——难道二郎想做陈玄礼不成么?”
陈玄礼本是禁军千骑的军官,因为辅佐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得到宠信,最终升为龙武军大将军,手掌禁军之半——当然啦,都不能打。从“唐隆政变”直到“马嵬之变”,陈玄礼侍奉李隆基四十余年,始终宠遇不衰,但同时,他也没有再正经领兵去上阵打过仗……
所以名为大将军,其实不过李家一奴耳,跟高力士那种大将军的成色差不太多。李鼎问李汲,你也打算跟陈玄礼似的,蹉跎一辈子么?
李汲心道,当日迁宫之时,李隆基话里话外,倒是寄望我做陈玄礼第二呢……假装沉吟,也不搭腔。
李鼎继续说道:“且你今为文职,禁军中哪里还有晋身之阶啊?难道还能一跃而为将军不成?”
唐朝本不明分文武,开元、天宝以来才有所转变,但五品以上,还是文武兼通的,所谓“出将入相”是也。可是李汲要始终在禁军里窝着,除非转武职,否则不可能打从六品直跃从三品的将军啊。
且就时论而言,从文转武,渐为士人所耻。唐睿宗时徐洪曾拜羽林大将军,等迁回文职之时,他对贺客说:“不喜有迁,且喜出军耳。”韦凑从将作大匠迁右卫大将军,李隆基还得跟他解释:“皇家故事,诸卫大将军与尚书交互为之,近日渐贵文物,乃轻此职。卿声实俱美,故暂用卿以光此官,勿辞也。”
所以当初李泌才指点李汲早早转为文职,且若不是李氏也算名门,李泌余宠尚存,李汲也不可能那么轻松迁转得了。
当下李汲听了李鼎的提醒,心说也是老生常谈了,但李适他们把我安置在禁军当中,是备非常之变啊,在变乱发生,或者自动消弭之前,估计我脱不了身。
能够不时出趟差,得一两场仗打,已经算是很不错啦。
但是这话吧,即便对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李汲仍不能宣之于口啊,只得敷衍道:“唯听朝廷调遣……”
李鼎笑一笑,问道:“闻此番将禁军来救凤翔,二郎就中也花了不少气力?”
李汲答非所问:“禁军久守都邑,不亲战事,难免懈怠;且凤翔为京西屏障,其乱不可不急加消弭耳。”
李鼎道:“则凤翔之乱,尚未尽消,二郎岂可辞去?我故上奏圣人,暂留二郎在此。”
“节帅云乱未尽消?还要请教。”
李鼎轻轻摇头:“当前的形势,二郎不会瞧不清吧?去岁中原多州荒歉,又有第五禹珪更变钱法,乃使仓空粮尽,百物腾贵。我等终有俸米可领,或无体认,然临行前我使人往市集相问,斗米竟价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