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农民兵来说,千金之赏都是假的——也肯定没人信——许诺吃顿饱饭,甚至于还有肉,却大有可能鼓舞起他们的士气来。
随即李汲率领近百名募兵骑士,当先冲阵,胡中乱箭齐发,却不能伤他分毫,这一小队骑兵仿佛一柄利刃似的,直接切入胡阵之中,直取大纛所在。
旗下胡将见状,急忙弯弓来射李汲,却一连两箭都被骑矛拨开。看看敌已近身,无奈之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抄起枪来,朝李汲分心便刺。
兵刃相交,“啪”的一声,胡将在马上便是一晃,自知不是对手,当即拨转马头,狼狈而逃。李汲二话不说,手中骑矛直掷出去,正中对方后心,穿胸而过,将胡将插下马来,牢牢地钉在地上。随即李汲反手自背上抽出双锏,“咔”的一声,将旗帜从中打为两段。
大纛既倒,胡阵自乱,凤翔军趁机全线扑上,杀得乱胡呼爹喊娘,溃若山崩。
打完这一仗,已近黄昏时分,李汲尚且精神抖擞,再看属下,却几乎个个面有疲色。他知道这就算极限啦,对于这么一支队伍,别说于路杀贼了,即便是四下无警,急行军三十里,大部分没有掉队,已属难得。
于是下令安营造饭,并且吩咐部下:“执我手令,往南由、吴山两县去,命县令组织军人,前来相助看守俘虏。”
这一路上杀胡不下五百,很多尸体还倒在路旁,没空割取首级;俘虏的乱胡亦有上千,设若分出太多人手来看押,未免损耗战力。别以为仗这就打完了,前面还有好几万乱胡呢,万一凤翔府内的邠宁军不能及时到位,侧翼抄截,说不定部分胡部还会掉头来战,尝试反击。
——因为邠宁军上次却胡时就莫名其妙吃了个大败仗,所以李汲对他们没啥信心。
乱胡于路拋散物资无数,其中还有几十头羊,瞧着似为庆州种,估计就是此前班宏从拓跋部得来,南输去换米谷的……李汲下令全都宰了,熬成大锅羊汤,分飨士卒。
每个兵都是糙米饭或者粗面饼管够,外加一碗浓浓的羊汤,汤里起码有一根带着碎肉的羊骨头。李汲也是同样伙食,但他喝着羊汤,却不禁思念起远在长安的青鸾来了——常吃青鸾所煮好羊汤,我都快不记得了,原来羊汤也能做得这么难吃啊……
是了,军中有盐,却缺香料,并且无酒,怪不得膻气如此之重。
南由、吴山两县不敢漠视李汲之命,都派县尉领着几十个兵,并百余青壮,前来会合、协助。李汲招呼那两名县尉:“可曾吃过了么?来来来,与我共享军中伙食。”
天黑之后,士卒们也都吃饱喝足了,营盘亦扎得颇稳,李汲正在四下巡视,并且分派夜间守卫,吴山县尉跑过来请示:“那些胡虏中,不少人直唤腹饥,希望可以赐予食粮——粗粝半饱即可。”
李汲听了,忍不住就是一瞪眼:“彼等还敢要吃的?!”
那吴山县尉笑笑,回答道:“末吏粗粗甄别过,其各部贵人、将领,约三十余,唤饥者半在其中。想来见长史不杀,料有献俘意,是不会让他们活活饿死的,乃生妄想吧。”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低声问道:“你如何看?”
吴山县尉叉手一揖,也低声回答道:“那些贵人、将领,既要献俘戏下,多半还是给些吃的吧,至于余胡,何必浪费食粮啊?且不妨杀之,也可减省些人手。”
他担心明日要将上千俘虏全都押往凤翔府去,那么自己这些人既然接下了看管之责,是不是也必须出趟差,跑一回远路呢?如今官军虽胜,州内仍有残胡,还是呆在城里最安全啊。
李汲想了一想,冷笑一声:“献什么俘?献首可也。”吩咐跟随在侧的几名将领:“率你等本部过去,将俘胡无论身份高下,一并斫了,割首来见。”
此前他见崔光远要杀戮俘虏,还曾经心生恻隐之心,打算给他们留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但经过这数月间奔波来往,复闻凤州惨遭蹂躏,逐渐就把前世残留的那点人道主义思想全都抹消掉了。即便俘虏,甚至于降寇,只要不能用,又不足养,那便杀之,乃是本时代的通例啊,既然穿来此世,又岂能不入乡随俗,和光同尘呢?
关键是,府中没有余粮,即便我把那些俘虏全都押回凤翔去,看李鼎的意思,也还是要杀的,早死晚死都是死,那又何必多浪费几天的粮食?我悲天悯人,我将唐、胡皆目为人,我怀揣人道主义思想,都可以,但首先,我得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实力才成啊。
力不逮而强要拔山举鼎,是自取死道也!
于是一夜之间,将千余胡虏尽数斩杀,割下首级来,装了满满的几辆大车。
翌日李汲便折而向东,转回凤翔府来,于路得知,这回邠宁军没掉链子,同样于昨日出城击胡,俘杀数千人,残胡逃回泾、庆去了。
由此李鼎上奏朝廷,报称大捷,班宏也正好利用此事,断绝了与拓跋部的商业往来。于是不多日,李朝先再入凤翔府,反复哀恳李鼎,说此前扰唐的是奴刺啊,不干我党项之事,节帅千万莫要迁怒于我部。
李鼎暂时也不敢迫之过甚,乃问:“我欲报奴刺,党项可能为援否?”
李朝先满口应承:“若节帅发兵往讨,我部必悉出相助,共灭奴刺!”
其实李鼎也就是这么一说,非但他根本无力进讨奴刺,而且奴刺在泾州和庆州,也不归他管,越界用兵,肯定是要先经过朝廷同意的。不过表一个态度而已,随即吩咐班宏,继续跟拓跋部做生意吧,但是出盐的数量要压下来,别把他们给喂太肥喽。
至于李汲,继续整训凤翔军,并且希望来年能有个好收成,他好增加兵役数量,甚至于大肆募兵,以便真的寻机北上去剿灭奴刺——倘若形势允可,趁机把党项也给灭了最好!可谁成想才刚过了一个月,便有朝命召还。
因为李光弼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