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就偶尔这么过一下脑子,纯属自嘲,终究前世的经历,使得李汲毫不迷信,对于僧道之类更是敬而远之。然而李亨却不同,此前眼看大祸加身,手足无措之际受了张皇后的怂恿,召僧道入宫设坛施法,谁成想过不数日,史思明还真就挂了。加上李亨这几年来确实健康状况不佳,虽说不象对外宣称的那样几乎不能管理国事,也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御医尽皆束手无策,由此这怕死的皇帝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宗教迷信了。
李唐王室原本崇道——因为攀附先贤,自称乃是老子李耳的嫡系后裔——其后武则天佞佛,从上到下整体舆论、风气,也便逐渐向释家倾斜。上皇李隆基总体来说,还算是道家信徒,李亨却受张皇后的影响,自此次“咒杀”史思明之后,全面倒向了释家。
至于和尚、道士一起进宫,为什么最终功劳的大头算在和尚身上了呢?涉及禁中秘事,李汲就打听不到了。
他觉得吧,或许是因为:武则天崇佛为反李唐,李隆基崇道为反武则天,而李亨再崇佛,自然是要跟他老爹做切割了……
总之,李亨就此在宗教事务,乃至典章制度方面,又开始了一系列的骚操作,仿佛为了在不明着管理国事的前提下,还得让百官军民都记得,有个皇帝病卧在大内呢。
这一年的秋七月,天降淫雨,十数日不止——估计关中地区的收成依旧不会好——等到癸未日,更现日蚀。遵照传统习俗,日蚀乃是最严重的上天示警,人间帝王必须对此做出反躬自省的表示来,然而百官奏入宫中,李亨却全都不理。
反倒是十日之后,据说延英殿御座上生出了玉灵芝来,并且还一茎三花,李亨当即做诗三篇,云:“玉殿肃肃,灵芝煌煌。重英发秀,连叶分房……”遍示群臣。这是要表示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吗?是为了消除日蚀的不利影响吗?可是整整十天,你才憋出这么一招来,迟钝不迟钝哪,恶心不恶心啊?!
李汲不由得腹诽,这皇帝倒行逆施,看起来活不长了……
随即两个月后的九月初三,甲申日,迎来了李亨五十一岁生辰,号“天成地平节”。
把皇帝的生辰设为节日,这还是李隆基首创的,定八月初五为“千秋节”(后改名“天长节”)。李亨继位后自然逐臭,但因为李隆基还活着,不便重名,这才把自己生日定为“天成地平节”——比老爹生日字数要多。
提前一个月,宫中便开始了各种准备,打算大肆庆祝一番——确实经过年初叛军迫近陕县的危机之后,朝野上下,也亟需一场盛大活动,以便振奋人心,鼓舞民气——宦官、宫女,以及礼部官员出出进进的,每日络绎不绝,而英武军既然守备内朝、中朝,自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首先是全面换装——国家再穷,也不能穷了脸面啊——兵将皆着锦绣两当,枪柄俱涂大红色漆。当然啦,守备禁中之时,按例不得戴盔,不得穿着重铠,所着都只是模仿两当铠式样、纹路的锦衣而已。
李汲心说还好,我是文官,又不必站岗,不需要穿得那么花花绿绿的……
具体换装事宜,典礼流程,李汲全都交给马燧处理,尤其是让马洵美去跟那些宦官们和礼部官员们交流。至于他自己,主要负责排班——节日当天轮值的,都得是外貌、身姿俱佳,并且勤勉老成的精兵啊,否则若捅了篓子,他和马燧等必受牵连。
正在点检名册,反复斟酌呢,马燧从外而入,问他:“长卫,当日入值名录,可拟定了么?”
李汲答道:“总计三百四十二人入内朝,二百零四人在中朝,堪堪拟就,洵美可要复核一遍?”
马燧说不用了,随即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宫中方有命来,你我二人,也须入内朝去侍奉,且……更易他装。”
李汲一皱眉头:“典礼重要,我等入卫确乎稳妥一些,然……穿着公服不够么?难道你我也要着两当,扮武士不成?”
马燧也不正面回答,却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画来,递给李汲:“此乃……当日着装样式,长卫请看。”
李汲接过来,展开一瞧,不禁莞尔:“洵美取岔了,这是佛画,并非军装式样。”
马燧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着脸道:“不岔,正是要仿佛画着装……”
李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一瞪两眼:“这是哪个混蛋出的馊主意?莫非是因圣人近日好释,故此牺牲朝廷和我等的脸面,只为取巧逢迎不成?!”
马燧赶紧伸手朝下一压:“长卫慎言——此乃、乃圣人之意,才刚下于礼部……”
原来是李亨突发奇想,打算在上三殿——含元、宣政、紫宸——布设道场,使僧侣诵经,为自己祈求长生福报,不仅如此,还命宫人扮成菩萨,北衙禁军扮成金刚力士,COSPLAY一座佛国出来!
马燧凑近一些,伸手指点佛画上一个形象:“礼部云,圣人召见尚书,亲授此图,并道李长卫合做韦驮天,为朕护法,不亦宜乎?”
李汲垂下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佛图一侧那尊护法天神“韦驮天”,见所绘形象头戴金冠,精赤上身,围五彩飘带,下着黄金战裙,光着两脚,手持一柄硕大的黄金杵……
我靠好羞耻!老子坚决不干!
当下将那卷佛画直接就给扔地上了,口称:“吾病矣,告假三个月!”
马燧苦笑道:“既是圣人开了金口,恐怕长卫避不过去啊……便我,也难免执戟为副……”
李汲心说为副又如何,我可瞧见了,韦驮天身旁两员金甲力士,那可都是穿着上衣的!
“宫禁之中,赤身露体,成何体统?!此乱命也,我要闯宫去直面圣人,劝其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