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山坪银窟前,肃然沉静。
朱厚熜望着长歌当哭之后,自缪于刀下的汉子,耳畔全是那句“初日而坐,日入而息”。
脑海里却忍不住的浮出一幕幕卖儿卖女,田耕荒芜的凄惨景象。
他不敢想象,朱家的江山,何曾有了这般的凄惨?
他不敢想象,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尚且如此,西南、山陕之地,又当是何等景象?
无怪乎前朝蒙元的张养浩,诗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一刻,朱厚熜只觉胸中郁结难忍,直欲放声长啸。
喉咙里、胸腔里,却全是酸涩苦意。
长歌当哭。
不知过了多久,黄锦行至朱厚熜身前,脸色仍是难看至极。
这汉子的言语,于朱厚熜而言,是极致的触动,可于他而言,却是体悟至深!
他自幼被净身去势,入了宫中。
虽然如今活的算是自在,可倘若真是有条活路,家里嚼用不缺,谁能忍心将子嗣净了身,送入宫中?
需知,一入宫门,便真真是生离而死别了!
每年,不知有多少小太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黄锦沉着脸,看不出心里在思虑什么,俯身朱厚熜耳侧,“世子爷,奴婢问过了,还活着的这人,乃是咱安陆城东的牙行管事。人人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话音微顿,黄锦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岳老三,忽而一咬牙,道:“既然众流贼都去了,不若让此人,也跟着去了吧!”
朱厚熜意兴阑珊,看着跪伏地上、哭号哀求不止的干瘦汉子,又看了一眼血泊里的岳老三。
两人之对照,可谓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厌恶的瞥了眼干瘦汉子,朱厚熜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片刻之后,一声闷哼,周遭再度恢复了宁静。
正值孟夏、仲夏相交之时节,天亮的极早。
待得尸身掩埋完,首尾处理干净之时,远天已经升起了鱼肚白。
一夜奔波,心绪又经历了诸般煎熬,此时朱厚熜只觉是浑身酸软疲惫。
诸事已毕,朱厚熜强忍着疲惫,沉静的看向蒋山。
“表兄,便没有话与我说吗?”
晨风微凉,便连言语里,也带上积分凉意。
蒋山俯首侍立在朱厚熜身侧,闻言一个激灵,旋即便苦笑起来。
此间种种,瞒着世子,是朱辰的意思,便也是王爷的意思。从骆安被调离世子身边,可见一斑。
只是近年来,王爷身子骨每况愈下,府内可谓是云诡波谲。
世子和陆炳两个少年郎,姿势天真烂漫,对此一无所知。
可他们兄弟二人又岂能不知?
正所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他二人唤兴献王朱祐杬一声姑父,又身在仪卫司,自是有许多消息传入耳中。
诸如王府长史袁宗皋的退隐之意,诸如王爷的磨砺和放权,又诸如。。。
俱他所知,王府群牧所骆胜老爷子、仪卫司陆松陆典杖,仪卫司朱宸,曾与王府良医所周文采密会。
自那之后,骆安到了世子身侧;朱宸有意无意的暗中示好。
王府诸官尚且如此,他二人又岂能没有些准备?
不过在蒋山想来,世子终究年少,稚嫩的紧,朱宸的一番示好,只怕多半是对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了。
胡思乱想一通,蒋山收回思绪,俯身笑道:“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世子稍安勿躁。”
说罢,蒋山回身指着陆炳,眼瞧着陆炳小脸上,仍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失声笑道:“世子,就这小子的斤两,那点小聪明岂能瞒得住我?在云峰禅寺时,故意买了个破绽罢了。”
说着,蒋山遥望山道通向九峰山顶的方向,“算算时辰,蒋寿那小子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