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先活了下来,从刽子手雪亮的屠刀下活了下来,从灵州活了下来,从定远的围城中活了下来。
他为自己打下了基础,也就是自己现在的这个小小官身,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成功进入了朝廷的体制,立下了来日大展身手的基点。家中,美丽温柔的嫂子,正翘首以盼,待他归来。
而现在,他终于触摸到了主线,来到了行宫,他有感觉,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也许会左右这个国家命运。
当他被作为钉子埋在行宫的时候,在他心中从未熄灭。反而燃烧的更烈了!
秦禝舒了一口气,向远处望去,远处的兵营,刁斗之声相闻。他又抬头看看天上,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漫天的繁星显得如此清晰明亮。
这是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年代。
跨越世界,但是对于天穹之顶的星空来说,却没什么两样。
同样的星空下,在那一个世界里,他的亲人和其他一切陌生人,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觉得心中有一阵酸楚,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从穿越的那天起,他便不允许自己再去回忆从前的事情,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到精神分裂的状态中去。
可是今天……
让我想一会儿,只想一会儿就好。
秦禝把头埋在膝间,拉起厚厚的大氅,把自己包了起来。象一只鹰,缩回了出生时的蛋壳,
让心歇一歇,明天还要出发。他会彻底掀开属于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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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手,放!”一位队正将手向下一挥,二十五名满弓斜指的士兵把扣弦的手攸的一松,劲急的羽镞便破空而去,带着锐急的风声,射向对面远处草地上的标靶。
准头不错,站在老穆身后的秦禝,看着箭矢划过的弧线,沮丧的想。
准头不错,可是毫无用处。
秦禝的队伍便开始了训练。一共五队人,每天两队执勤巡逻,一队休息,另外两队,便由自己麾下的队正轮流校尉,进行训练,日日如此,绝不放松。
训练的内容,是骑马,劈杀,射箭这三项。内容虽然看起来没有意义,形式却是有意义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进行训练的原因。这个想法,来源于过年之前,刘秉言与他的一次谈话。
“小稷,你可知道,带兵有三个独得的要点?”刘秉言收下他送来的湖州狼毫和端砚之后,寒暄了几句,便跟他聊起了两人都最感兴趣的“兵事”。
“请教刘大人,是那三个要点?”秦禝听刘秉言提起,精神一振,心说这是有武林秘籍可以听么?
“哎,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刘大人。”刘秉言纠正了他,接着说道:“一是纪不能驰,军队的军纪一旦松弛了,再想重树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我看你做得很好。你麾下的兵都挺信服你的!”
秦禝谢了,心想,那是因为自己在营中破口大骂的缘故吧,这个向来给刘秉言留下的印象很深。
“二是饷不能足,兵士们身上的钱太多,打仗时便不肯拼命了。当然也不是不发,而是把余下的钱用在刀刃上。”刘秉言看着秦禝笑了笑,“这一条,小稷你自然未必用得上,姑妄听之。”
秦禝见他这一笑,颇有点皮里阳秋的味道在里面。他知道刘秉言所指的,是自己拿钱贴给营里的事,顿时有些窘迫。
“三是兵不能闲,”刘秉言郑重的说,“闲则生事!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再锋利的刀枪,放着不用,总归是要生锈的。再好的军队,如果总是坐着不动,也是一定会烂掉的。说到底一句话:要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这四个字,给了秦禝很大的启示。现代的军队,内务条例严格到了几近苛刻的程度,单单是叠被子一项,都要花许多时间来训练,来比赛,叠出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样子。他曾以为这是可笑的事情,现在才明白,这真是深得“兵不能闲”的真义。
“谢谢刘大人!”这一番闲谈,让秦禝自觉受益良多,起身深深一揖。
见秦禝还是“大人大人”的死不改口,刘秉言也只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报以苦笑。
那么,就练兵吧,秦禝想,没用也要练……
“第三队,放!”又一排箭矢破空而去。
“好,老梁,他们的准头不错。”秦禝对站在身边的梁熄说,“再射一轮,收队回营吃饭,过了晌午就备马,十里拉练!”
“是!”训练的时候,梁熄脸上不敢有一丝嬉笑之意。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从营中飞马奔了过来,下了马,单膝点地,右手平胸给秦禝行了个军礼:“秦校尉,叶将军传你去见他。”
这一次从各处里调来的骑军,分作东西两营,各有五百人,都归这名叶将军校尉。他叫叶开润,
叶开润人很平庸,最是胆小怕事,靠祖上军功的恩荫,才能做到五品的将军,平日里所奉的座右铭,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秦禝银票开路,把他敷衍得还不错,但心里对他的评价,则是那句“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现在听他传自己,这倒是少有的事情。于是带了亲卫,打马来到东营骑军的驻地——叶开润的军帐,是与东营骑军设在一起,离秦禝的防区,相距五里。
生得白白胖胖的叶开润,看上去实在不像个武官。他对秦禝很客气,见了面,不等秦禝行礼,便亲热地拉着他坐下,让左右看茶。在一旁陪着的,是东营骑军的林校尉。
秦禝知道,这多少也是自己银票的功效,所以现在才有这样的待遇。
“小稷哪,听说你最近练兵,搞得热火朝天,”叶开润喝着茶,开口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其志可嘉,其志可嘉!”
“谢谢大人夸奖。”秦禝恭恭敬敬地答了,心里却在暗笑:别看这个叶开润没什么学问,这句话倒是说得文绉绉的。
“嗯嗯,也不是什么夸奖,你本来就当得起嘛。”叶开润笑眯眯的,又捧了秦禝一句,跟着便将话锋一转:“只是这时节,天寒地冻,咱们做官长的,也要多体恤兵士的难处,若是弄出什么大伤大病来,就不好了。”
秦禝有些困惑,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卑下鲁钝,还请将军明示。”
“我听说这些天里,西营光是坠马摔伤的,就有好几个,还有射箭扭脱了筋的,玩刀被砍伤的,加起来也有好几个。这些事,有没有呢?”
有是有,可是这不正说明兵不练不成么?再说,伤情也没那么夸张。
“回大人的话,坠马的有两个,伤都不重。拉弓时脱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刀伤的那个,是练劈砍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的。再说在边军的骑营里,大家伙都是这么练兵的!”
“说是这么说,不过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叶开润很认真地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咱们是戍卫的军卒,司职戍卫行宫,这些野战的功夫,在这里用处也不大。再说了,行宫这么多兵,各家各营都安分守己的,只有你西骑营天天弄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比起来,让人家怎么办?”
秦禝默然,再看看旁边的林校尉一脸假笑,不断点着头,便恍然大悟了:我说叶开润怎么能知道这许多,自然是林校尉打听来了,报给他的。
“小稷,你看就连陛下最宠爱的禁军,不也没练么,咱们何必去拔这个尖儿?我看哪,咱们管好自己的防区就成,别的事,还是安静为主,安静为主。”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禁军那是皇帝的亲军,就算想练,谁敢贸然的四处演练,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这番话说下来,让秦禝哭笑不得,再看叶开润那张胖脸,心中对他的观感,便与原来不大一样了。
你还是毫无用处,可是变得有些讨厌了。
秦禝回到营中,叫来了梁熄一起商量了半天,始终不得善策。梁熄便破口大骂,说林校尉告黑状,要带人去偷偷埋伏,抽冷子一箭射死了他。
这当然是气话,秦禝也懒得说他,只是心想自己这练兵的大计,怕是要中途而废了。
没有料到的是,两天后发生的一件事,不仅让他的计划没有中断,而且更可以大张旗鼓地进行下去。
总领行宫事务,掌管行宫禁军的五皇子云霖,突发奇想,要到各营来看操了。
在行宫中,朱磊事物,皆由,以五皇子云霖和八皇子云意为首。两人之中,皇帝最为喜爱五皇子云霖,故而才把掌管行宫禁军的职责交给五皇子云霖
五皇子云霖身为皇帝的亲子,身份贵重,奉派了总管行宫防务的差事。等到过了年,热闹完了,心里忽然想起四叔叮嘱他的那句话来:“军队是要紧的地方,新进调来的这些兵,都不是京畿的兵,你要笼络好才是。”于是心血来潮,吩咐下去,要巡视新来的兵卒的营地,看他们的操演。
令出如行,说去就去,行宫地方不大,也不必摆多大的排场。第二天,五皇子云霖便带了人,以护卫为先导,开始巡视,上午看了两营步军,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不知道,凡是上官有所巡视,必得提前旬月打好招呼,让带兵的将领营官,可以临急抱佛脚,大加操练。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到了巡视那日,至少可以摆得出一个门面来,衣甲鲜明,队列整齐,也就算交得了差了。
而他现在这样,头一天吩咐下去,第二天人就到了,让各营的校尉,情何以堪?于是操演之时各种出乖露丑,不在话下,五皇子云霖自己也是看得百无聊赖,然而毕竟是要“笼络”,还是懒洋洋地放了半赏,余下的步军的各营也不想看了。只有叶开润是他的亲戚,多少也算是个亲信,因此五皇子云霖决定只等下午看看新调来的骑军,就会去喝几杯热酒去。
叶开润头一天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跌脚,在心中叹气:“唉,真是个糊涂皇子,哪有这样的规矩?”但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而且说亦无用,只得下令给林校尉和秦禝,务必连夜整顿各自营地的军容——说白了,就是大扫除,希望第二天五皇子云霖只是巡查军营,那就可以搪塞过去。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天晌午,便有两骑护卫驰来,说五皇子云霖下午来看过操演就走。叶开润的这一宝,押庄开闲,欲哭无泪之下,只得命令在行宫外西侧的一个小土丘上设置了一排座儿,在土丘下方的大片空地上远远地摆了箭墩,作为下午操演的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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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一波一波的禁军便次第到来,在土丘周围设了警戒。虽说不必摆排场,但五皇子云霖到达的时候,身边自然还带着一大群官员,都陪着他一起来了。出操的东营和西营骑军,也都早已在场地中分列东西,整整齐齐的排开。
落了座儿,五皇子云霖先看军容。一眼望去,便觉得比上午所看的两营步军要强——骑军中的士兵,毕竟是精选而来,比之步军之中老弱都有,自然要强上一个档次。再细看东西两面,又觉得西营尤佳,队列齐整服色鲜明不说,单是骑在马上那些士兵的精气神,就明显比东营更饱满旺盛。
“不错,不错,”跑了一天,此时五皇子云霖的脸上才露出笑容,“都不错,西面的更不错。”
正在惶惑不安的叶开润,居然得了这么一句夸奖,连忙跪下:“谢殿下夸奖!”
“嗯,让他们走起来吧!”
走起来,就是让骑军以受巡阅的姿态,依次从土丘前行过。叶开润将手一挥,秦禝的西营先动,一排五骑,每队自成一个方队,军官则控马走在方队的左侧。两百多人一共八个方队,走得次序井然,连马蹄的步点也是纹丝不乱。这一下,不仅五皇子云霖,就连他随行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动容。
当第一队走到土丘正前方时,队长握掌成拳,平肩一举,兵士们便同声暴喊出会操时军中例行的口号。
所喊的自然不是现代阅兵喊的口号了,而是“披坚执锐,报效家国”
看操的人,先是被忽如其来的号子吓了一跳,跟着便是欣喜。一连五队人马,都是如此,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等到东营一动,立刻便显出差距来了,马匹的步点杂乱,队型参差,号子喊得虽然也响亮,但起止不统一,少了刚才那种“暴喝一声,银瓶乍破”的气势。五皇子云霖不免大皱其眉,心想这个叶开润,怎么弄得虎头蛇尾?
虽说虎头蛇尾,到底还有个虎头,因此兴致不减,看过了操,就要考校弓箭。办法是东西两营各派一队人,由队长率领,首尾一线,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纵马横掠,驰过五个箭墩,每人准发三箭。由一名军卒报靶,看看各自所发的一百支箭,能够命中多少。
这次轮到东营先上,一圈跑下来,却只命中了四十三箭。
秦禝派的是梁熄所带的第一队,小声说道:“要是敢输了,别回来见我。”
梁熄紧张得脸色铁青,把弓摘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低喝一声:“上!”率先冲了出去,他的兵也是控弓纵马,一个接一个地飞驰而出。一轮射完,便驰回队伍,人人气喘吁吁,却都紧张地望着那名正在查看箭墩的卫士。
“回禀殿下,一共是八十三箭!”
刹那间,西营骑军欢声雷动,仿佛将这一场操演,变成了东西两营的比拼。这一下,人人都看出来了,叶开润统带的这五百骑军,固然可以笼统的说很出色,但出色的其实是西营那一半人,至于东营,只好说是平常。
五皇子云霖兴致大发,转了转眼睛,叫过两名护卫,吩咐了一番,两名护卫便领命上马而去。人人都好奇他在弄什么玄虚,五皇子云霖却只把眼睛望着天上,不说话。
他不说话,人人都不敢说话。就这么过了好一会,五皇子云霖才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笑道:“开润!”
“在!”叶开润躬下身子。
“我派了卫士,在官道上十里的地方儿等着呢。你挑二十个人,”五皇子云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东西两营,“每人都跑马去到护卫手里取一粒金瓜子,回来交账,看看谁快。”
这个做法,迹近玩笑,然而他是皇子殿下,谁敢不听?说挑二十个人,自然是要东西两营各挑十人,这就又变成了一场比试。叶开润见东营的林校尉面色灰败,心想秦禝的兵天天骑在马上跑来跑去,这一场林校尉恐怕又是输定了。有心想回护于他,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也是无法可想,只得硬着心下了命令。
果不其然,头十个跑回来的,竟然全是西营的骑兵!五皇子云霖身后的众人,便有不少在暗暗摇头:看来西营的出色,与叶开润之间,怕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叶开润,兵带的还是不赖嘛!”五皇子云霖自然也看出来了,但是还要顾着叶开润的面子,“给你记上一功!”
“谢殿下!”叶开润真有喜从天降之感。
“放赏!”五皇子云霖说完,身后的随从便拿出银票,交给叶开润,算是对整个骑军的赏赐。
五皇子云霖再向下面一指:“那个西营的营校尉,叫他上来。”
人人都知道,“那个校尉”指的是秦禝,而不是林校尉。秦禝上了土丘,依规矩磕了头,报了官阶姓名,才站起来等五皇子云霖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