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不情之请”了。自来县令交接,有的连面都见不着,有的是一杯茶,几句话,关系极好的,花半天时间把该交待的事情仔细交清,再吃上一顿饭,也就到头了。而秦禝的意思,竟是要把叶雨林先留在城里,做一个顾问。这就变成一个六品官。替七品的知县“帮办衙务”,传出去,会被当成笑话来说,面子上很难下得来。
吴煋望向叶雨林,心想,就算自己肯答应,叶雨林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叶雨林也犹豫着,一时没有说话。秦禝见了,微笑道:“小弟从来不做上墙抽梯的事情,金兄的功劳,小弟将来在折子里,一定详述。”
这句话在外人听上去,又象是一句笑话:一个七品知县,说什么“上折子”?然而在座的诸人,人人心中都是一凛,谁也不敢当成笑话来听——这是御前侍卫!他自然可以不经省部,专折密奏,直达九重。
“义不容辞!”叶雨林是个聪明人,立刻便品出了这里面的轻重,斩钉截铁地说,“但凡我能够帮得上的地方,秦大人你尽管吩咐。”
解决了这个难题,秦禝的心里也是一定,才接着说他军务上“三路齐发”的筹划。
“所谓守申城,不能只是守,更不能只是守县城,要让战斗尽量打在外围的几个点上。但是要攻出去,那么城内的防卫,一定会空虚,因此这第三路,是附近几州的卫军,要替我们申城的城厢,起一个共御的职责。这是休戚相关的事情,他们本来就该出一份力,只是这个交涉,下官不知该如何去办?”
秦禝名义上毕竟只是个知县,无权调动附近的卫军
“这个好办,归我和老李去交涉。”吴煋笑容满面的说道。他怕秦禝以正统自命,不肯“借力助剿”,所以也不敢贸然做这个提议。现在秦禝主动说了出来,自是大合他的心意。几位士绅,也都露出了笑容,对他们来说,有人帮忙,申城的安全自然又多了一分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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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明天要去县衙接印,所以秦禝早早就回了公馆,吃过了饭,捧一杯茶,坐在房里沉思。
从穿越到现在,他布下的这盘棋,刚刚开始进入中局。也许真的是斗争使人成长,他现在再想想穿越前的自己,那个在博物馆内热血沸腾,白日梦的学生,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按照秦禝的想法,倘若历史只是一条平静安稳的大河,缓缓流淌,那么以他的本事,恐怕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而这条大河假如水势湍急,有暗流,有漩涡,有急剧的弯曲和转折,那么他才可以一展所长,毕竟他就象一个无比纯熟的船工,知道这些暗流、漩涡和转折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京城的变故里,他抓住了出现的第一个转折,因缘际会之间,完成了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第一笔“原始积累”。他得到的,是一个稳定的地位,一个能够在官场上通行的身份,在宫中和枢廷之中的人脉,一个响亮的名声,和一支可以作为基础武力的,效忠于自己的六百人的部队。
最重要的,是他取得了两宫太后和齐王的信任。
而他仍然缺乏的,则是权力,财富,以及行动的自由。
京中的局势,重新回归成了那条平稳流淌的大河,体制这个东西,惰性和惯性同样巨大,以至于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水的流动。在他的上下左右,高官如云,他很难再找得到一个合适的发力点,来攫取更大的权力。
至于钱,更不要说了。他原来的财富中,真正能用的,都是靠着别人的赏赐而来。而现在,在申城这个奇秒的地方,每年流动的金钱,几十倍于朝廷的岁入,他才能够为自己庞大的计划,找到足够的支撑资金。
再想到行动上的自由,秦禝不由的笑了,现在真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已经找到了第二处湍急的漩涡,剩下的,就看自己如何把握了。
不得不说,大隋国已经接近了末日。他要做的,是从这场最后的盛宴之中,分一杯羹,打下自己在沿海一带的基础。他挡住李纪德,是因为李纪德这个人,在他的一番了解之下,觉得此人手段太厉害,所以如果现在就让他到申城来,自己在全无基础之下,不是会不会被分薄了功劳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寸功全无的问题。
何况他要做的,还不止是分一杯羹。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依靠自己的介入,加快这一段历史的进程——而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时间有限,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因为一个阑尾炎什么的小病,一命呜呼。因此,他不介意在某些时段上,让历史的时钟走得快一点,替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为将来的摊牌做准备。
而要做到这一切,龙武军是他最重要的资本,从现在开始,可以放手扩展了,而且要扩展到李纪德吃不掉的地步。这一支兵,一定要成为真正属于他的军队。
秦禝心想,《论语》上说,君子应该立身,立言,立德,我却是在琢磨着立功,立权,立钱,跟圣人的教导,完全南辕北辙,可见自己恐怕算不上一个君子。
再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岂有君子把嫂子抱上床的?
一想到嫂子,顿时便凌乱了,对韩氏的思念,忽然如洪水溃堤,无可遏止,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恨不能立刻飞回京城的关家大宅中去。
这一夜秦禝没有睡好,于是第二天在县衙中见到叶雨林的时候,带着黑眼圈。
叶雨林当然猜不到他是因为思念嫂子的缘故,反而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也难怪,军民两端,百事纷纭,秦大人你还要节劳才是。”
秦禝脸上一热,支支吾吾地遮掩了过去,与叶雨林并肩在签押房中坐定,谈接印的事情。
沿海一带的衙门,格式仿佛,签押房其实是正衙旁边的一个小院子,一个正厅带两间厢房,一间用作书房兼签押办公,一间可以作为rì常起居之用。两人既然谈事情,自然是在书房里坐。
密室对坐,叶雨林的语气就不一样了,极恭谨地说:“秦大人,你是天子近臣,功勋赫赫的人,皇上派你下来,自然是为了历练之故,将来总要大用的。我能留在城里帮着你做事,幸何如哉!那天在吴大人那里,这个话不好说,请你不要见怪。”说罢,竟站起身来,就地请了一个安。
秦禝心中失笑:这个叶雨林,想了两个晚上,到底把这件事想明白了。不过他肯做这样的表态,对秦禝来说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说明衙务相关的事情,他一定肯尽心尽力去做,于是连忙扶他起来,说道:“老叶,这可不敢当,你还是叫我秦禝好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事情没有办不好的,把眼下的难关挺过去,我想朝廷亦绝不肯埋没咱们的功劳。”
一口一个“咱们”,把叶雨林的心里听得喜滋滋的,心想:你关秦大人的功劳,朝廷当然是不肯埋没的,至于我的功劳,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雨林其实是个会做官的,人也极聪明。宴席那天,秦禝委婉地提出来要请自己“帮办衙务”,对自己那片刻的犹豫,叶雨林回到县衙之后,失悔不已,恨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秦禝是什么人,明摆在那里:御前侍卫,二品总兵,焉有无缘无故跑来做一个知县的道理?自然不rì就会升转上去。自己为了一个小小的面子,若是让秦禝心中存下了芥蒂,随便一句“怠忽军务”的话,就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为了这个,一连两天心忧无计,辗转反侧,直到现在得了秦禝的一番话,才转忧为喜,心想:我还真是糊涂得可以,明摆着的一条终南捷径么!跟着他,不是强胜于跟着什么知府、道台?于是说起话来,更是格外巴结:“那我就僭越了,喊一声秦大人。以后衙里的杂务,你尽管吩咐下来,我替你去办。募勇的事,我跟丁都司去接头,立即就着手。我没带内眷,已经在城里找好了一处宅子,回头跟你交接完了,就搬过去。”
“那倒不必。我已经想好了,我那间公馆,以后归你住。”
“这……这怎么可以。”叶雨林双手乱摇,还要说话,却被秦禝止住了。
“老叶,你拿我当朋友,我亦不拿你当外人。我做事,喜欢干脆,要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你住在那里,一是近,二来也住的舒服些,我要借重你老兄的地方还有很多,这样也好让我心安一些。”说完,笑一笑,打趣道:“只是一条,凡事尽管拿主意,不能做摇头大老爷!”
这是拿叶雨林的身份来开玩笑,但也有激励的意思在里头。他现在在名义上是升官了,但实际上,已经变成安置闲散的一种“备官”,既无实权,亦无责任,逢事可以摇头,一问三不知,因此被称作“摇头大老爷”。
两人都是哈哈一笑,事情就算定局了。叶雨林心想,这位秦大人,为人很实诚,说不定真是一个值得卖命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