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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的皇宫,仍是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值夜的太监宫女,走起路来都是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谁都知道,西太后昨天为了“陵寝”的事儿,跟工部生了好大的气,自己也犯了“肝气”,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这个时分,怕是还睡得正香。
也难怪两位太后动怒。“陵寝”就是先帝——云燊的陵寝工程,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居然从地下渗出水来。这么大的疏漏,工部的官员居然不以为意,回奏说是“小有微疵,已妥善弥补”,自然被西太后在朝堂之上一阵痛骂,得了“降三级调用”的处分,连带着她的妹夫、负责此事的岐王也吃了瘪。
在长春宫外坐更总值的李孝忠,为了这个事也心生警惕。这位年轻的主子,虽然年虽不大,垂帘听政也才不过半年,但权威日渐增长,除了齐王之外,没有人不怕她。自己可要小心些,不要弄出什么错漏来,惹她不高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时,内侍监的一个太监,捧着黄盒子进了长春宫,表明有军报到了——只有军报,才可能在这个时分,由外奏事处递进内侍监,再由内侍监递送到长春宫来。
李孝忠随意看了看,见标的是“四百里加紧”,摇了摇头,便不肯接这个折子了。四百里加紧,可见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折子,不然一定会用“六百里加紧”来传报。现在到天亮,不到一个点的工夫,为了这一封无关紧要的折子去叫醒太后,没准要挨一顿骂,不上算。
见李孝忠不肯接,那位送折子的太监着了忙,盒子没交出去,责任就还在他身上,万一耽误了时辰,追究起来,人家自然不会找李孝忠,板子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然而李孝忠他惹不起,不敢说什么硬话,只得陪了笑脸说道:“李公公,麻烦您还是给递一递,这里面没准儿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孝忠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成你还敢偷偷看过了?”
“哎哟我的李公公,这话可不敢乱说,”那个太监吃了一吓,忙道:“折子是申城来的,您自己琢磨琢磨。”
“是么?”李孝忠惊喜地说,不自觉地把盒子接了过来,就着光亮一看,果然见到盒子外面的签条上,写了秦禝的名字。
“交给我了!”李孝忠捧了盒子,转身向殿内走去,太后等这个折子,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个秦禝,怎么不紧不慢的,人家薛穆的报喜折子早就到了,你就那么死脑筋,为什么不弄个六百里加紧?
埋怨归埋怨,心里高兴,脚下便格外有力。走到殿门,对值守的宫女说道:“有要紧的军报,得请驾。”
宫女还未答话,里面的李念凝已经被惊醒了,听出是李孝忠的声音,问道:“小李子,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有申城来的军报。”李孝忠说完,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是御前侍卫秦禝的报捷折子。”
“你倒知道是报捷的折子?”西在里面笑骂道,“掌灯,滚进来罢。”
等宫女点亮了灯,李孝忠捧着盒子,躬身走了进去,见西正半靠在榻上,穿着浅黄色的睡袍,一头乌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他不敢多看,向前一跪,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奏折封包,将那条黄丝绳结成的扣子一扯,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封包内却不止一份折子,而是厚厚的一沓。数了数,一共三黄二白,而白折子里,还夹有信笺。当下收拾整齐,恭恭敬敬地叠放在太后床头。
黄色的是请安折子,皇帝和两宫太后一人一份,西看过,随手放在一边。两份白折子是真正叙事用的,洋洋数千字,李念凝也先摆在一旁,等一会再细看。她拿起信笺,见说的是秦禝请求兵部拨调“北马”两千匹,点点头放下了。
这一天宫门一开,养心殿的总管太监便到中枢叫起,由齐王带领全班中枢大臣觐见。
中枢大臣上已经知道秦禝的折子到了,因此齐王特地让彭睿孞带上申城的地图,以备两宫有所垂询。毕竟申城打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战役,前后跨了三个月,攻防进退之间相当复杂,没有地图,不容易说得明白。
等到进殿行过了礼,两位太后便把头一个折子发下来,由贾旭展读,众人都是含笑倾听。沈继轩的文笔果然好,从刘劲宽攻嘉定开始,一直到唐冼榷最终撤离申城,写得波澜起伏,就像一场大戏一般。
等读过了,李念凝果然问起一些细节的地方,便由彭睿孞恭进地图,铺在御案之上,指着地图来陈述。这一下,就连懵懵懂懂的东太后,也都大致听明白了。
“也真难为他,”东太后感慨地说,“就带了那么几百个兵出京,打了那么大一个胜仗,真不容易。”
“也是靠了王爷和中枢大臣上的几位在京里提调,外面地方上的官员也鼎力相协,内外相维,才能有这样一场胜仗。”李念凝机警地接上了话头,“王爷当初举荐秦禝去申城,真是慧眼识人,看得准极了。”
李念凝这话,滴水不漏,把方方面面都顾到了。她这次想好好地提拔一下秦禝,因此要先捧一捧齐王和中枢大臣大臣。
“这都是托赖先帝的庇佑,两位太后的圣明,臣等不敢居功。”齐王先代表中枢大臣上做了逊谢,才接着说,“现在西边打破了安庆,秦禝在东边保住了申城,这一出一入,可见隋匪的气数已经尽了。不过伪隋国下,还有三四十万人马,还盘踞江宁,苟延残喘,因此后边还有大仗要打。”
“王爷这话说得是。现在这个关口,想歇口气那可不成,总要趁着这个势头一鼓作气才好。”西太后深深点头,“应该及早论功行赏,把士气维持住。”
“好像咱们官军的将领,许久没有打过这么一个胜仗了。”东太后插了一句,“该好好赏一赏才对。”
东太后无意中的一句话,不单是西,连齐王和中枢大臣,也都是深有同感。
惟其如此,愈觉珍贵,但东太后倒是没想这许多,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秦禝当初出京时,甘于自降名位的那一份忠心,现在终于可以有个补偿了。
“王爷,头年秦禝出京的时候,你们中枢大臣上可是说过的,嗯……‘只要他在军政两端上了手,升迁转补,无非是一道谕旨的事儿’。”这句话,东太后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提了出来,“现在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那个申城知府,总该归他了吧?”
李念凝和齐王听了,相顾莞尔,还是由齐王答话,笑着说道:“太后圣明。不过既然是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那就不止是一个知府的事了。”
“哦——”东太后明白了,高兴地说,“那该赏他个什么职位呢?”
既然东太后已经起了头,李念凝也就不客气了,接了她的话,准备提议了:“苏州现在大半在隋匪手里,就剩下那么有数的几块小地方,其中又是以申城最重,也最大。既然秦禝是在苏州打仗,不论是人是饷,总要指挥如意,才能顺遂,我看哪,不如就……”
“太后指示得极是!”齐王抢在前面说道,“臣以为,授秦禝苏州长史的实职,庶几可以在人财两端,均保顺遂。”
这一下,等于将李念凝,的话头截住了,两宫太后,无不愕然。
臣下拦住君上的话,这是极失礼的一件事,说得重一点,叫做“无人臣之礼”,因此两宫太后相顾愕然:老六这不是走到王彧的路子上去了?
然而在齐王,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西太后那句话还没说完,齐王便听出来了,她是想拿苏州交给秦禝,让他做苏州刺史。
这件事,原本做得。其时朝廷的规矩,大抵是谁打下的地方,就归谁来管,以此激励统兵大员的斗志。而且秦禝虽然只是挂了个七品知县,到底是自三品武职的位置上迁转过去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立了这样的大功,没什么说不过去。
可是千条万条,都敌不过一条。奉旨可以免跪奏对的齐王,向两位太后躬了躬身子,说道:“曾继尧的那个折子,还没有办,请两位太后明鉴。”
齐王这一说,西太后明白了,只能将怒气咽回肚里,不言声了,东太后却还不大搞得清状况,问道:“曾继尧说什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