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因为祢衡昨日又一次狠狠得罪了曹操,让一向求贤若渴的曹司空都气得喊出“杀你如杀孤雀”的狠话,县尉不确定昨晚之事是否出自“上面”的示意。再加上祢衡拒绝了卫兵的帮助,本身又无比高傲,容不得折辱,必然不会愿意宣扬此事,县尉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无事发生。
……哪知道“高傲”的祢衡竟然亲自过来“报案”。
郑平将县尉来回变幻的脸色看在眼中。他“好心”地等县尉将心中的情绪消化完毕,方才接着道:
“县尉既已知晓缘由,可否开始按流程行事?”
所谓的流程,就是备案请诉,即留下书面记录,以便断案与上峰查阅。
县尉心有顾虑,并不想立刻记录案牍,故而捉了些好话说给郑平听,试图忽悠他,假说此事是由游徼负责,郑平不用辛苦地记录诉案,只需要在家等待结果便好。
县尉自认为态度还算亲切,哪知郑平半点也不领情。
郑平学着记忆中祢衡的模样,露出几分狂态,眉眼飞扬、意有所指地对县尉道:
“方才进来时,我见贵衙门口有一只肃穆大气的堂鼓。”
县尉呆滞了下,神情逐渐惊恐:
不会吧……
郑平用实际言论告诉县尉,他不但“会”,还“很会”:“观那面堂鼓的牛皮质感与色泽,敲起来一定十分响亮。”
县尉差点腿一软,给郑平行一个五体大礼。
他哆哆嗦嗦地站稳脚跟,想到眼前这人可是连曹操衙前那口鼓都敢敲,还附带一个辱骂套餐的狠人,自然不惧于在小小县衙前闹事,霎时,县尉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惊惶。
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祢处士……”县尉挤出一个笑。
郑平转身就走。
县尉忙拦住他,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祢处士,若有雅兴,不如改日来后堂小酌,现下……现下还是与我登记诉案吧?”
见县尉因为顾及颜面,不得不妥协,郑平见好就收,缓下脚步,顺着县尉的意往里走。
“还有一事……”
听到这四个字,县尉胡髯一抖,语气虚浮地道:“祢处士请讲。”
郑平附耳道之,县尉泛白的脸色渐渐褪去。待听完后,县尉讶然问道:“此话当真?”
“事关祖辈之事,不敢造次。”
得到郑平的保证,县尉捋了把粗糙的长胡,郑重道:“那便一齐记在案中。”
郑平躬身一揖:“有劳县尉。听闻县尉喜好马酒,衡恰巧得一酒方,改日带来请君鉴品。”
县尉继续摸长胡:“……祢处士客气了。”
他倒不会把郑平的客套话当真,只想早点把这尊麻烦送走。
若是郑平真的送酒过来,他反而会更加惶恐:公事倒也罢了。和“许都公敌”表现出有私交的模样,岂非嫌自己活得太长?
县尉依旧视“祢衡”为猛兽,觉得他傲然自矜的模样十分碍眼,可县尉心中不免升出另一个奇怪的想法——
今天的祢衡,行事作风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嫌?
不等县尉想出个所以然,郑平已飘然离去,去前还留下一句狂语:
“今日县尉之面色,倒和堂外的大鼓如出一辙。下回若有人上门诉事,不如取了棒槌往县尉脸上敲,定然鼓声震天。”
县尉:……
得了,还是那个祢衡。
临别前被揶揄了一通,县尉却意外的并不怎么生气。
大概是祢衡从前劣迹斑斑,气人的事迹太多,刚才的揶揄之言就好像毛毛雨,不痛不痒,反而让他……神清气爽。
——没被用更难听的话变着花样辱骂,真是太好了(doge)。
县尉叫来佐官整理案卷,自己走到后堂,朝坐案之人行礼。
“让侍中、长令久候。”
坐在下首的县令不好先行回话,他小心地看向上座的青年,小心地开口:
“令君……”
穿着一袭秋时朝服,更衬得面容如玉的青年星眸微抬,正是侍中荀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