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没有学舍其他人的厌恶。
想来这位就是覃绰等人口中的博士了。
郑平尚不能确定这位博士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感,还是秉持着君子之风,没有表现出分毫。
在旁人露出明显恶意之前,郑平不吝于将对方往好处想。
所以他上前一步,按士子之仪行了一礼。
“刘博士。”
刘博士见他所行之礼虽与旁人有少许细微的不同,但行云流水,并无任何轻忽之意,终究没说什么。
他稳重地颔首,让郑平随意入座。
郑平没有坐,将自己的来意如数告知。
刘博士听完他的话,轻捋胡髯:“你前日遇见宵小一事,我已知晓。事急从权,虽未事先言明,却也无需纠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看‘告假册’?”
“昨日既是告了假,哪怕事出有因,也该补上才是。”
刘博士没有追问到底。他见郑平已经给了理由,并不深究真假,走到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只用红绸系着的竹简,转身递给他。
郑平双手接过,打开“告假册”,将今日请假与调整休沐的人一一记入心中,不动声色地取过旁边的羊毫,在册子上记下自己的名字,附上日期。
随后,他将册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房中誊完今日的书册,便告别刘博士,动身回返。
他往孔融那送了一封口信,回了自己的宅邸。因为他有食用三餐的习惯,便让仆从给自己煮了晚餐——简单又清淡的四蔬汤饼,吃完后在院中踱步消食,继而吃了自己白天寻来并熬好的草药,临睡前抹了郭嘉送的活血化瘀膏,很快便睡得深沉。
第二天,郑平在出门前接到县尉派人过来转达的消息。
——.一切依他所言。
大约县尉信了他昨天说的“明日再过来叨扰”的话,深怕他真的过去,故而急不可耐地请示了曹操,同意他昨天提出的建议。
郑平达成目的,平静地送退来人,吃完朝食去学舍誊书。
郑平今日来得比较早,沿路上未见到几个学子。
坐在二进门的覃掌学看到郑平到来,鼻孔里猛地喷出一股热气,别开视线,故作看不到他。
郑平懒得去管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心里是何想法,他径直去了书舍,发现刘博士坐在老位置,正捧着一只竹简查看。
郑平视力极好,一眼便发现那只竹简上面写着的是他的字迹。
他收回视线,平静地行了一礼。
刘博士放下竹简,看了他许久,喟然长叹:“你既已走出迷障,誊书一事,便于你再无裨益。”
以郑平的洞察与敏锐,在听见刘博士这番话语的同时便已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来,祢衡在学舍帮忙誊抄书籍,并不是为了赚点银钱,补贴家用。
他自知狂病加身,又不善与人相处,遂在刘博士这求了这份工作,一方面誊书静心,一方面也在学舍里与其他士子磨合相处。
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早知覃绰的为人,却还要与对方来往的原因。
只可惜……
郑平叹了一声。
他在宅邸中审读了祢衡的著作,确实如孔融所赞的那般文采斐然。
而祢衡今年不过虚岁廿六,才华还未攀至巅峰,英年早亡,还是这般戏剧的死法,终究令人痛心扼腕。
刘博士也对祢衡存了惜才之心,因此多有指点。常言道字如其人,郑平仿了祢衡的字形,却改变不了字意。他与祢衡的字形似而神不似,独有一番风骨,哪怕藏了字锋,也会留下雪泥鸿爪。
因此,刘博士看到他的字后,立即从狂放的“形”中看到了“万物不萦绕于心,中正随心俯仰无愧”的“意”,知道他不再如过去的祢衡一般“狂而无态、折翼自赏”,这才说出上面的那一番话。
郑平没有和刘博士解释真相,任他猜测。虽然刘博士说“誊书这件事对他已经没有静心的好处”,但郑平昨天没有辞去学舍的这份活,选择继续誊写书籍,本就不是为了静心。因此,他委婉地向刘博士提出自己还要继续留下的请求,按自己的进度誊完今日的份量,整理完桌案,与刘博士道别后方才离开。
他与随从坐上露车,询问赶车的护卫:“可看了今日的布告?”
护卫回道:“看了。我不识字,问了旁边的卫兵,确实如郎君所言,县衙发布了‘青杏盗贼’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