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由和曾参都是孔子的得意门生,极为纯孝,二人最出名的典故就是“百里负米供养双亲”以及“啮指而痛与母连心”。如今孔融把这两个典故前面各自加了一个否定词……看来真是气得狠了,用改写这两个典故的方式讽刺他的“不孝”,怒斥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郑平倒不至于为了孔融的一时气话而生气。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在院中喝着桃浆,对孔融的怒火视而不见。
直至孔融爆发前,郑平才放下玉杯,对孔融道:
“你前几日写给曹操的信,也是用这种歪曲典故的方式来激怒他?”
郑平这话颇有几分明知故问,乃是为了打开话题而做出的故意之举。
孔融冷笑道:“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1]。你去辅佐你的曹司空,管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连司马相如的《长门赋》都念了出来,郑平只怕自己再不安抚老友,他真的要发疯抓狂。
郑平缓缓道:“过去文举常劝我‘看开些’,不要与曹操作对。怎么如今我‘看开了’,又换成你‘击鼓骂曹’了?”
孔融闻言略有些恍惚,他想到过去的种种,只觉得恍若隔世。
谁能料到,多年后,当初果身与曹操对骂,几乎与曹操不死不休的祢衡如今已被曹操重用;而当初大力居中说和,上书为曹操歌功颂绩,为二人牵桥搭线的孔融反而成了憎怨曹操的一方。
孔融怔忡于世事无常,又恨自己当初被曹操蒙蔽,将野心者当成忠臣。
“我未想到他竟堂而皇之地迁徙军机重地,毫不避忌地将天子视如无物。”
孔融乃儒家传人,所讲究的正是一个“君君臣臣”。他早知道曹操有野心,但他没想到曹操的野心会这么大,还未真的统一天下,就敢大胆地架空天子的权利,丝毫不把他们这些汉臣放在眼里。
郑平不是孔融,他虽然能理解孔融为国君而忧的心思,却始终对皇权缺少一分敬畏。
他只道:“天行有常。”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
万物皆有其运作的道理,不会因为君主的贤德与否而改变。
或许刘协是一个好君主,但汉室倾颓已成必然之势,凭借个人之力,根本挽救不了汉朝数十年国祚的崩裂。
除了迂腐的酸儒,大部分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百家之士提出“五德终始论”,他们用“天命”洗白自己夺权的行为,却又教导子民有关儒家的“君君臣臣”之论,要求子民们恪守本分,不许向皇权发动挑战。
郑平怕孔融因为研究儒家经学研究久了,将治民之器用以自治,故委婉地开口提醒。
孔融并非真的转不过弯,但他实在看不惯曹操的做法,认为他“事情还未达成就急着露出狐狸尾巴,吃相太过难看”。
原本孔融写信讽刺曹操就只是为了发泄郁气,并不指望曹操会因为他的嘲讽而回心转意。哪知曹操竟然放任郗虑等“狗蹄子”无中生有僭害自己,因为写信嘲讽发泄而散掉少许的怒气再次凝结,且越演越烈。
郑平等孔融稍稍冷静了些,便让侍立的侍女给孔融勺了一碗桃浆压惊,对他道:
“伪造之物必有纰漏,无需太过担心。至于那郗虑——将死之人,何须理会?”
郑平这话倒不是在咒人,也不是他准备一剑把人处理掉,而是根据曹操的脾性分析出的结果。
郗虑自以为替曹操行恶事,甘愿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刀,以求获得曹操的信重……其实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刀者,锈而弃之,断而弃之。郗虑以身为刀,能获得什么好下场?”
郑平语气平静无俦,却淡然而笃定,
“何况趁手的刀不需要自我意识。郗虑自作聪明,已犯大忌,曹操如今用得上他,尚能容之。等有朝一日,权柄在握,无需他这把刀时,那就是郗虑命丧之时。”
曹操已初步夺得整个北方的话事权,离那一天早已不远。
当然,郗虑这把刀既然敢扎他的好友,他不介意提早将这把刀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