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雅客到青楼说是来吟诗作赋找到知己,其实还不是来看姑娘的?漂亮姑娘就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在那些文人眼里也是如诗如画,让他们如醉如痴;不漂亮的姑娘,白送上门也会遭人嫌弃。
她身价不高,平常只能在角落里弹弹琴,给花魁伴舞,老鸨说,她养着她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她来当绿叶,衬托其她姑娘的美。
因为不漂亮,所以没人在乎她的舞跳得怎么样,自然,也没人认识她。除了吹拉弹唱这些之外,她真心最喜欢的就是读书识字,她觉得这些离她很近,所有的意思表达的都很直接,通过书,就像是和那些真正的贤人对话,那里面总有些道理,叫她读过并且阴白了意思之后,觉得心里有些亮光。
可是读书也不全是好事,读书让她看得很阴白,但她却又无力改变什么,只是徒增烦恼。她到如今才觉得,自己当初不如不读书,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才好。
没见过光,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黑暗。
那个人和那些书一样,把自己伪装成光走进她的生活,却从不告诉她,生活是多么残酷,待到黑暗来临时,那些书高高在上,救不了她分毫,还给她带来了更黑的黑暗。从前她在黑暗中还能活下去,可是现在再次跌入黑暗,她只想一死。
她在一棵歪脖槐树上挂上了一条玉带,打了个死结,准备上吊。那条玉带是赵白泉留给她的信物,他曾经为了见她一面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盘缠,她也为了他把自己苦苦积攒的银子赠予他,送他上京赶考,后来他中了举人,消息传来她欣喜若狂,可是她的赵郎却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遣人来送信。
姐妹们劝她不要信赵白泉,但是她忍不住要信他,他教她读书,教她写字,他能回答她心里所有想不阴白的问题,并且回答的那么合她的心意。他懂她,她也懂他,她相信他们的相爱和以往的那些故事都不一样,她的赵郎也和别人不一样,那时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甜蜜。
“他大概是事务缠身,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她这样天真地想。为了赵郎,她要想办法为自己赎身。她身上还有些银子,但是还不够,所以她又苦苦攒了两年,终于攒够了银子。老鸨早就不想养她了,客人不喜欢她,她自己连脂粉钱,首饰钱都要省下攒着,如今见她凑出了银子,也就不再留她,打了个折扣,还了她的身契。
当潇潇要走的时候,老鸨忽然对她说:“其实倘若你真是为了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如此,可是你既有这样的勇气,那我便祝你不要后悔。”
潇潇从没听到过一向咋咋呼呼的老鸨说过这样语重心长的话,那次她对她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像是一位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一般亲近,可是她坚持如此,老鸨没有办法,也没多做理会。
她带着身契去了京城。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琴的人,他和别人不一样。”她这样告诉自己。
到上京的那一天,正是个春雨缠绵的日子,京城的城郊有很多的柳树,雨一下,朦朦胧胧的,像是被水洇开了的石青,洇得周围的山山水水全都成了淡淡的石青色。她觉得这里的柳树像极了她的赵郎,初见他时,他正是穿着一身石青色的文生公子氅,戴着石青色的文生公子巾,干净儒雅,又生得俊美,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那么清爽干净,让人看着舒适的男子。
赵白泉向她许诺了终生,送给她一条玉带,可现在,她要请那条玉带带走自己的性命。因为京城丞相的小女儿看中了他,他要娶高官的女儿了。潇潇也是到了京城才阴白,如果不是老天可怜她,她根本不能再见到赵白泉,他当了大官,住进了大宅子,她根本见不到他的,但是偏偏那天赵白泉和夫人外出,她看到了他们华丽的队伍,本想看个热闹,没想到却看到了赵白泉。
他先探头从马车里出来了,随后扶着一位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贵妇下了车。那女人虽美,但一身的金银奢靡之气,和赵白泉站在一起,略有些不称。
那女人眉眼温和甜蜜,赵白泉轻轻揽着她的肩,搀着她边走边笑,周围是无数随从和仆婢,不远不近地跟着。
潇潇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他们的队伍移动,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赵白泉。
赵白泉还是喜欢石青色,他还是穿着一身石青色的便装,干净,儒雅,身上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和当年他向她走来,夸她的琴弹得好的时候一样,可唯一变了的,是他不会娶她了。潇潇阴白了,他的赵郎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之间的爱,和梦一样,醒来了,就没有了。
她来不及疼惜这段感情,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她获得了自由身,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
她的命真是苦啊。
她伤心欲绝,人世间满是阴翳,不如一死了之。她伸手抻了抻那条玉带,搬来了几块石头,好不容易踩了上去,刚要把头伸进去,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人叫道:“喂喂,等一下!”
潇潇转头一看,原来草丛里藏着三个男人,手里有刀。这三个人模样怪异,一个独眼的矮个瘦子,一个又白又胖面色红润袒胸露乳的胖子,还有一个一身肌肉,皮肤古铜满脸虬须,一双大环眼的“活张飞”。
这三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土匪。
潇潇也不怕,就那样看着他们。他们跑的近了,那个独眼才尖声叫道:“喂,此山是我开,你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心灰意冷走头无路要寻死?”
潇潇一怔,说:“是。”
他又问道:“那你有没有钱?”
潇潇又是一怔,随即阴白了他们的意思:“我死之后,我的钱你们随便拿去吧。”
那三个匪徒相互看了一眼,一起背转过身去低声商量几句,潇潇听到了他们说话。
独眼说:“她是自杀,不算我们杀的,这银子算是捡的,不算是我们劫的,这样寨主总不能怪罪我们了吧!”
活张飞指着他说:“哇,你这个人真是,人家都要死了,你见死不救还算计人家钱,实在是太不道德了!”
独眼扬了扬手中的刀不可置信地说:“道什么德啊,我们是土匪啊!”
活张飞说:“那也不行啊,寨主说了,我们是土匪,但我们是有道德的土匪啊!”
独眼气得大骂:“娘的,那你说怎么办?”他把刀狠狠摔在了地上,磕上了石头,发出“铮”的一声巨响。“那个娘娘腔不知道去哪儿了,老子快要饿死了,你说,怎么办,说不出来老子抽你!”
独眼个头虽然小,但是一发起脾气来气场却很足,活张飞被他吓了一跳,那胖子见势不妙,连忙把活张飞护在身子后面道:“啊呦,吵什么吵什么啦,有事慢慢说,不要生气嘛!”
独眼横的像只螃蟹,大骂道:“我告诉你,那个娘娘腔来之前我才是这儿的老大,现在老子虽然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了他,但是在你们俩面前,老子还是老大!你个死胖子啊,就知道和稀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叫你要么减肥要么去晒太阳把自己晒黑,你就是不听,躲在山洞里偷吃偷睡,到现在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是让你来当土匪,不是来当年画娃娃吉祥物的!还有你……”他指着躲在那胖子后面的活张飞说:“我都不想说你,你说你挺大块儿的,胆子比耗子还小,咱们三个就你长得最像土匪,偏偏就你最磨叽,现在又左一个大寨主又一个大寨主地叫,我看你啊,早晚变成跟他一样的娘娘腔!”
胖子被夹在中间躲闪不开,气得也开始反驳,但是他的语调黏黏糊糊的,听了只是让那独眼更加生气:“啊呦!你这个人简直嘴巴有毒哦!大寨主招你惹你了,我们大家都觉得大寨主好,我们都服他的气愿意听他的话,就你小心眼,你打不过人家又没人家有钱,现在还背地里说人家坏话,你小心我去告状哦!”
“死胖子,死胖子……”那独眼十分灵活,气不过便要打,几拳上去便把那胖子便揍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狠揍,胖子也不认输,又还手又还口,大骂:“要说不像,咱们三个最不像土匪的就是你,你以为你戴个眼罩就是土匪头子独眼龙了?你看你瘦的,爬到树上就是个猴子,躲到草丛里就是条瘦狗!”
独眼一把扯下自己的眼罩,原来他两只眼睛都是好的,被遮着一只看东西很是不便,两个人动手他有点吃亏,被胖子扇了好几巴掌,他怒不可遏,要跟胖子决一死战,骂道:“娘的,老子今天土匪形象也不要啦,我要跟你决一死战!”两个人又啐又骂,打的不可开交,活张飞在一旁大喊:“别打,哎呀别打了!”却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动手阻拦。
潇潇怔怔地瞧着他们,差点忘了上吊。
一阵晚风吹过,潇潇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从石头上摔下去,她这才反应了过来。看着原本来抢劫,自己却打了起来的土匪,叹了口气心想:“像他们这样傻乎乎的多好,多快乐啊!”
潇潇把脖子套上了玉带,脚一蹬,闭上了眼睛。
潇潇已经是瘦骨嶙峋,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带,身体也轻如飘絮,就这么在残照里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