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王爷道:“皇上礼贤下士,我此生能遇您这样的明君,真是不白来这世间走一遭啊!”
话说到此处,皇上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从棋盘转向了别处,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无限悲凉,竟在这一瞬之间老泪纵横,嘤嘤地哭了起来。
辜王爷连忙站了起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伸手将自己袖内的帕子递给了皇上,皇上接过帕子掩面痛哭道:“我做了三十年的皇帝,到老才明白,身为皇帝,仁德冶国可以,但是该狠辣恶毒之时也要狠辣恶毒,古往今来帝王所谓的仁德,其实都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法子,背地里都以极其严厉的手段整冶内政,我一直不愿做这种伪善,以为你待别人宽容,别人也必定不辜负你,可惜呀可惜……我为何如此之蠢,老祖宗多年来留下的规矩,我当年竟还有些不屑。我也是一时疏忽,才让栾家钻了空子,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步步被他挤逼到今天。这期间我以为总会有人念着我的好,可惜啊,他们原来都是一群见利忘义之徒,见我年纪大了没几天日子了,便纷纷去巴结栾丞相,自梅皇后去世之后更甚。”
他说到最后苦笑道:“人性本如此,怪我不该奢求,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一味宽仁,终是拢不住人心,我从前太过追求名声了。”
辜王爷见他情绪稳定了许多便退了回去,安慰道:“陛下何必如此伤感呢,在臣心里,您才是最好的皇帝。陛下的仁政不是没有效果啊,陛下不是笼络了臣,笼络了林家吗?那些个攀附栾丞相的,也不过是凑个人数,就算是他们回心转意,也是不堪用的。”
皇上摇头道:“不,若是我够狠,够了解人心,栾家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我当年一登基就该铲除了他,身为一国之君,只要国泰民安,自己的名声又算的什么呢?秦始皇虽然苛政,但是长城千里,但是却守护了中原数千年之久,人人都怨他暴戾,怨他没有人情,可若是没有那道长城,那些筑城的人也一样会死在战场上啊,而且还会有更多无辜人丧命,当时那样的乱世,盗贼四起,民不聊生,若不是他威慑天下,良民百姓何以安宁度日呢?我这一生,只崇敬始皇一人,够狠,够明白,够冷静,这才是一个好帝王该有的样子。”
辜王爷皱眉道:“臣听陛下今日这番话与当年很是不同……”
皇上道:“我不懂得约束压制,反倒让别人以为我懦弱,将来若我们能胜过栾丞相,一个新上任的帝王不能太过仁慈柔和,栾家树大根深,还牵扯到朝中很多高位的官员,到时候冶理起来会很麻烦,党政纠纷也会再延续很长一阵子,优柔寡断的帝王根本收拾不了这残局,大穆需要一个冷静果敢,有威严的帝王。”
辜王爷心下一沉,您的意思是:“岁寒殿下他……反而是长寒殿下……”
皇上点头道:“长寒和岁寒都很好,但是两人各有优点。你认为如何。”
辜王爷沉吟半天叹道:“臣认为陛下的想法可以为大穆免去很多的祸端,臣无异议。只是可怜了岁寒殿下。”
皇上这边又落下一子道:“他生在了帝王家,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呢,但愿他能看开这名利富贵。我自认为我是还了他自由身,但愿他能明白,以后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这,可是朕一辈子都没能求到的福气啊!”
辜王爷笑道:“说到底,陛下还是两个孩子都疼,陛下给他们安排的都是最适合他们的路,他们会明白的。”
皇上低头盯着棋盘只是点头催促他道:“快快,该你了!”
“哈哈哈……好好!”
两个老人头对头盯着棋盘,一直到很晚。皇上跟辜王爷说过这些话之后显得很高兴,当天便不让辜王爷出宫了,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设下一桌小酒席,只留下贴身的太监和两个宫女伺候着,两个人在凉亭上吟诗作对,喝酒猜拳,皇上高兴,还命人取来了少年时期常把玩的一支精致的洞箫,在凉亭上吹了起来,夜风将袅袅的箫声送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月失枯柳,云隐朱墙。风传嘉乐,露透寒箫。
皇上数年不碰这支萧,没想到今日吹奏起来,倒比当年更精进了,连那不识字的宫人,听了也潸然泪下,追忆起许多往事来。
皇上沉醉其中,闭目安享这片刻的宁静,脑海里出现一名在宽阔的大地上骑马驰骋的少年,马背上是他的小婧儿……
婧儿正是梅皇后梅婧疏,“婧儿”是只有他才会用来叫她的方式。如今物是人非,这位老皇帝在自己的晚年,尝尽了人生的心酸苦难,松弛的眼皮下,连泪都浑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