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吞酒已然整个人倒立悬空,换手点下,手中一指毕全身之力,要冲裴天星天灵盖处。两者都是绝命杀招,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自保撤招,再无其他可能。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两个武林绝代宗师,竟都想到了一处。宋吞酒指尖未偏对往剑尖,而裴天星也如心有灵犀一般,引剑吸回半寸避开对方要害。
强劲的指力与剑刃,如针尖对麦芒,拼在了一处。那白如皓月的剑霎时发出连绵不绝的龙吟之声,真气散射卷起层层气浪。结封湖面的冰晶化作点点白色,如沙如星飞得漫天遍地四处都是。
随着一声巨响,裴天星脚下冰面迅速瓦解,整个冰湖中央裂出一个三丈多宽的水面。就在两人都要落入湖水中时,裴天星率先收手,脚尖在湖水上轻轻一点,向后跃了出去。宋吞酒亦是也迅速翻了出去,两人算是皆安然无恙落在了空地。
“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就连使出了绞神剑,都无法取胜,这一场比试可太胶着了。”云眠霞揪着心说道。
狄秋但闻这新奇的剑法,忙忍不住问道:“何为绞神剑?”
“却问我干吗?方才你不是也瞧见了吗?”云眠霞没好气地道,“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昔日用剑之人无不仗着剑兵三尺之长,为得天独厚之优势。但遇到朴刀、长枪之流,所谓的强处便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师父为补剑道之弱处,独创这贴身缠斗的绞神剑法。为的就是无论远近与那兵器长短,但凡是他有一剑在手,便总有应敌之法。”
“唔!难怪。”狄秋默默赞叹裴天星不愧为剑圣之名,也只要他这般思维奇巧之人,才能想出这样独特的剑法。换做普通人,只怕终其一生也只能在那三尺兵器上聊做功夫,寻求进益。
想到此处,狄秋不禁见猎心喜,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是否也能从《狂心诀》中脱胎出一套独特剑法。但随即却又摇了摇头,自觉这锦上添花易,寻漏补缺难。就算是这剑道之中还有精进之处,只怕剑圣也早已洞察先知,却哪里还轮得到他这后生晚辈呢?
而再见那碎裂的冰湖湖面之上,裴天星背手持剑傲然挺立,单薄的衣物贴着肌肤,于那冷风中猎猎作响,面色微微发红,但浑身真气却是不泄。
宋吞酒因饮了太多酒,这时酒意上涌,长长打出一个酒嗝,喉头顿时一松,面上十分舒坦。那一身破烂不堪洗得褪了色的衣服,半披半挂着,却全然掩盖不住其逼人的气魄。
两个当世绝顶高手,一个数门外家功夫已至巅峰境界,一个独慕剑道千锤百炼业已臻近合一门庭。斗到现在,无不全力施为,没有半分藏私。但犹是意犹未尽,不过默立片刻间,又复彼此冲杀过去。
那湖上冰面这时已经分崩离析,渐渐波及周围,再等一时半刻就要整片地沉没下去。可即便如此,却也抵挡不住两人比试的决心。
裴天星脚踏水面,轻身掠过,手中剑锋急颤,由慢渐快,暗含虚变招法。宋吞酒凝神静气,且进且瞧,努力分析下一剑的去处。
可裴天星有意不让他瞧出端倪,手中剑刃长相攻,短相疑,快而虚,慢则实。身未至,剑先变,逼近不过两尺之际,剑身嗡地作响,白光勃发似那片片落下的飞雪,舞作炫目的幻影。
宋吞酒似认得此招,手中极快变化着,十指翻飞似勾亦似爪,变化鬼魅无常,竟与之难分伯仲。见得拼招一瞬间,虎爪悄然化作鹰爪,夹了剑身一拗、一拧,巨力传送,口中喝声如雷,霹雳手段连落下来。
狭缝之间,裴天星嘴角露笑,手中跟随变化,竟然且战且退。两人就凭着若羽轻功,在空中就连斗数十回合。宋吞酒见状,不禁疑心顿起,骤然挂起七星螳螂凶烈招法,手中连穿带崩,突杀而至。暴虎冯河,岂不若斯人哉!
然则,裴天星非为运不得那绞神剑。只是这空中利于自己三尺长剑施展,不愿占宋吞酒的便宜。但因势利导,勾出这七星螳螂中最凶狠的八卦分星手,却是激得他一阵狂喜。
直到退到不能再退,裴天星知时间已经成熟,终于旋剑反手,抟身佯攻,作下坠势的同时,真气捏在指间竟用余力化出刚猛剑气,左右开弓,激射出去。
宋吞酒惊了一跳,八卦分星才至巽位,杀招却在坤位,再要变招定要慢了。忙不迭地运回真气挡住身前要害,但也不忘了运掌回应,汹涌真气亦是朝着裴天星身下招呼。
两人只拆三招,裴天星就不得已收了剑气。方才几处只是聊做铺垫,眼看探出破招良机,便不耗费真力。巧势闪过宋吞酒阻断去路的一掌遥相迫击,便急急用剑挑还回去。
此间,宋吞酒再无炮制方才攻势,八卦分星手纵然威力巨大,用在此处显然不合时宜。一念之间,连忙用麋鹿式推手而返,真数罗罩周身,原本仅仅裹住手部的真气迅速蔓延至手臂诸脉。
裴天星见此良机稍纵即逝,剑光顿时网布而去,身姿化伶俐为柔和,翩若惊鸿之姿,婉若游龙之态。刹那往复之间,宋吞酒已经落了下风,手中无极化形手千万般变化皆已受制。
两人情况倒转之际,身子已经越落越低,眼看就要触及湖面,转折之处就在顷刻,驰弓便发!
熟料,宋吞酒与裴天星脚一沾水,却听其中一人惊呼一声。愣是所有人都未成料到,裴天星身子竟然偏斜了寸余,滑落进了湖水之中。
云眠霞与狄秋定睛一瞧,却见那落水处有一物浮浮沉沉,忍不住哎哟一声:“是那酒葫芦!”
眼见着裴天星脚下竟然刚好踩到方才自己随手丢在湖面上的酒葫芦,而失去平衡跌入冰冷的湖水,宋吞酒顿时忍不住失声大笑:“老裴,你输啦!”
“你这老酒鬼,竟然暗算我!”裴天星气得挑剑就将那酒葫芦打还到了宋吞酒的手里,急忙跃上岸来。
宋吞酒见他不服气,揉了揉鼻子步了过来:“怎能叫暗算呢,我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宋吞酒却猛地一停,连忙又改了口风道:“是了,这是我早就埋下的伏笔,你瞧我信手掷这酒葫芦,看似随意而为,其实是我早就洞察先机,料到你落地的时候不会留意。怎么样,可服了?”
“呸呸呸!”裴天星见宋吞酒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大为不满,“方才我明明占了上风,输的该是你才对。不信,你问这两个小辈,他们可都瞧见了。”说着,朝着狄秋与云眠霞一指,示意让他们说句公道话。
宋吞酒一听,连忙摆手反对道:“那怎么可以,他们一个是你徒弟,一个是你准徒婿,定是帮着你说话的,哪能让他们来说。我就问你,方才落水的是不是你。”
“什么徒婿,我……你们比武就比武,扯到我身上干什么?师父你瞧他乱说话,明明在欺负你徒儿呢!”云眠霞顿时大窘不已,羞得满脸通红,撒娇般地跺了一下脚。
“哈哈哈哈……”
瞧见佳人如此,心意已明,憋屈了许久的狄秋也不禁随着裴天星与宋吞酒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裴天星捻须说道,“我却有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了,老酒鬼却还有气力留作与我对饮吗?”
宋吞酒晃了晃酒葫芦,眉目松弛自不必说,侃侃而言:“我既为老酒鬼,纵然没了力气打架,却从不会没有那力气饮酒!”
这夜也好,未来也罢,在这场惊世的大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之后。与冰湖边上豪气干云的笑声相比,那胜负之数在各人心中却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