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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的小脑袋中,我捕捉到了那一双目不转睛的眼睛。
座次表上显示了她的名字—薛萍莲。
她一定发现了我正在批改她的作业。我叫她过来的时候,她的脚步非常缓慢,甚至有些沉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阳光般的笑容,也没有同龄女生的活泼和娇嗔。但她身上带有一股轻灵之气。好似深山里的白玉兰,幽幽地绽放着。她的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夏老师,我回家以后买本子……”她“口将言而嗫嚅”着。
原来每天只用一张纸写作业的就是她,但她上课目不转睛,专心听讲,作业按时交付,从不少做,书写工整,准确率也很高。
是个好学生啊!我下意识用力触摸了一下那只有一张纸的作业,我的心就开始沸腾了,眼前站在那儿的不是她,而是我。一本“本子”散乱地向我飞来。
我小时候是非常懂事,也非常顾家。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我们家里比别人家孩子多,还有老人,我们家一定是很穷的。所以我处处都想着为家里节省。
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写语文作业,我自己装订了一个本子,在本子上画上了很整齐的田字格线条。我特别用心地写字,至今印象都非常深刻,因为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工整漂亮的字。
我充满自信:金老师一定会惊叹,二年级的学生怎么能写出这么规范的横平竖直的漂亮的作业呢?我想。
那天自习课上,教室里安静极了。我们在写作业,金老师坐在讲台旁批改作业。我看她拿起我的“本子”,因为没有封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特别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拿着那个本子向我招手。我的心收紧了,但是自信战胜了恐惧,我走了过去,走到距离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时,只见她用力一抬手,“本子”飞向我,散落在我的胸前。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眼泪滴在本子上。透过泪帘,我眼睛的余光感觉有一个女生在笑。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了“羞辱”二字的含义。突然我潜意识里的倔性萌发,潘朵娜的魔盒打开了!
第二天,我悄悄地将那女生的砚台藏到花坛里。事后,我一想到金老师肯定会为这件事头疼皱眉的样子,就喜上眉梢。
砚台放进去的时候,花坛里玫瑰花的花苞很小。过了很久,我发现花坛里的玫瑰花已经渐渐地绽开了,再后来我站在花坛旁边闻到了花的香味。玫瑰花越开越大,香气越来越浓了,而那个女生还和以前一样和我玩得很欢。最后我确定自己是误会她了,就把砚台悄悄塞到她抽屉最左边的里面。过了一天,两天,她怎么就是不知道呢?想到那天我和她手拉手,背对背地玩着转圈圈,口里念着:“城门城门几丈高,36丈高”的儿歌,那无比欢快的情景,我便如坐针毡。左思右想,想了一个“好”办法。
当年我就读在和平路小学(现在的北京东路小学),家就在靠近小学最近的市委大院——公教一邨36号楼后面的37号楼,所以我总是特别早就来到学校,因为太早,大门经常还没有开。门房的爷爷跟我特别熟悉,有时为了我,他会提前开校门。新年后开学的第一天,我会留着过年时外婆分给我们的小圆糖,和他一起分享。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菁菁校园。
进了校门,我就像一只快乐小鸟飞跑着,书包随着我奔跑的节奏拍打着我,门口池塘里的荷叶带着星星点点的抹粉,像伞一样悄悄打开了,蜻蜓像小飞机在它的天空中翱翔着。
我跑着,跳着,左边一排排教室的墙壁上是一块块黑板报,有特别大的一个版面上是哥哥写的歌颂革命前辈打鬼子的文章,里面有一组排比句写得特别棒啊。右边是对应着教室的一个个花坛,花坛里艳红色和鹅黄色的玫瑰花在微风中欢快地左右前后地摇曳着。花瓣上的露珠,像晶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空气特别的清新,我的心情特别的愉快。
我又把砚台拿了回来。放学排队回家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和她走在一起。我把砚台拿在手上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她没反应,两下,三下!这一招真灵啊,她终于看见了!说:“这不是我的砚台吗?”我说:“就是啊!”于是赶紧把砚台还给她,我如释重负了。
第二天金老师把我喊到她办公室,问我砚台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咬着牙,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想说。金老师说,你就认个错吧。当时我想,我一定要像一个革命者一样,顽强不屈、坚持到底。于是我挺起胸膛,站得笔直,直视着窗外。我的心游离于窗外那棵棵榕树,穿过小树林便是市委幼儿园,我的弟妹就在那里面游戏吧。幼儿园的北面就是我的乐园——市委大院里的足球场了。学校的体育课都在那里上。它无比的大,是一个大操场。
放学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世界了。我们在那里跳皮筋、跳绳、踢毽子,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我总是当强盗的,游戏到最后,都是无数的人在抓我。因为强盗是坏人,坏人不能在最后取胜,所以我只好给他们抓到,否则他们永远抓不住到我。无数的孩子欢叫着扑向我,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做失败投降的样子。
快放假了,夏天是我们想象的天地。
皓月当空的夜晚,我们聚在那个大操场上,男孩女孩把凉席拉倒一块,拼成一个大大的席子,然后一起横躺在凉席上。在有风的夜晚,闻到不远处游泳池飘来的带有漂白粉气味的清凉气息。我们仰望看天空,幻想走那么长那么长的鹊桥,去偷看牛郎织女相会;幻想插上一对翅膀,飞到月宫,去和嫦娥姐姐一起跳舞。
月黑无风的夜晚,我们讲鬼的故事,我总是扮鬼,用电筒蒙上红领巾,照着自己的脸,把舌头伸出来,伙伴们尖叫着疯跑……
还有我的最爱:大操场旁的游泳池,校园里的乒乓球台……
自始至终金老师不停地在说,我不停地在想。她叫我承认自己错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我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金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我站在距离办公桌两米远的地方,她站起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站在她的身旁,她柔声细语地对我说:“你家住在37号楼吗?”“是的。”“就是学校后面的第二排房子?”“是的.“她喜形于色。“那是部局长大楼哎!”旁边的马老师说。“等会儿上广播操,你带我到你家去一下好吗?”金老师说。我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她笑逐颜开。
我带她来到家里。
从父母的谈话中,知道她要结婚了,想住我们家的一个小房间。
也许是因为我拉着父亲的衣角,不停地拨浪着小脑袋,最疼爱我的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做出了不同意的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