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耻的父亲,可恶的后妈,可怜的孩子啊……
“罗校长,我把他带回去吧。”
“怎么可以啊,你快结婚了,不可以。”罗校长一口回绝。
从此,他成了我的小尾巴。有时我想起什么事,一转身,由于他跟得太紧,一个趔趄,他差点把我绊个跟头。
又一个雨后傍晚,我带着同学们去登山。这些傍山长大的孩子们特别爱山。进山不久,有的同学就开始挖雨后的新笋,有的在采地皮菜,有的在摘蘑菇,还有的同学在山中大声喊着自己名字,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在空灵旷野的山谷中传来阵阵回音。山涧飘荡着我们每次必唱的“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呦……”那优美而婉转,忧伤而怀旧的歌曲。
曹巧荣扎着两根小辫,是个典型的温婉可爱、天真无邪的“邻家小妹”,她的歌声最甜美,带有山村的田园气息。
“挎起小篮来到山上/来到桑田里/采到桑果放到小篮里/难道是梦境?晚霞中的红蜻蜓……”
我沉浸在紫金山五彩缤纷的春色中,在这充满诗情画意、如梦如幻的氛围中,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突然,我感觉有人趴在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看,是杭勇,他靠近我的耳边清晰地说:“我喊你一声,妈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还没结婚呢,他笑着,那斜视的表情不复存在了,从此他也再也没有旷过课。
啊,我皮夹子里的钱全没了!
包挂在座位上,只有杭勇进来过。
我很伤心,不是因为钱。我冷冷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中午的日头很毒,阳光很刺眼。
门被推开了,他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光着的双脚全是泥,双手兜着前襟,我看见里面有十来只大龙虾在张牙舞爪,他知道我喜欢吃龙虾。
我摇摇头,转过身去。
下午他没有来上课,第二天他也没有来上课,一连数日……
蔷薇静静地凋零,百花悄悄地隐去。爬过许多次后山,也曾去过那棵下寻觅。
晚霞依旧斜斜地洒着,山色依旧郁郁葱葱地翠着,孩子们依旧追逐嬉戏着。然而没有了红蜻蜓,没有了歌声,没有了杭勇,只有我,空对一山青!
在秀丽的玄武湖畔,在巍峨的紫金山脚下的这座花园工厂的厂办校里,有家长质疑过我每天在带着学生做什么。我是不会教小学,但我带的22个人的班级,有3人在参加南外选拔考试时,有一个考上了。曹巧荣和另一位学生虽然没有录取,但语文都考到了70多分,过了南外的分数线。小学毕业考试,班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南师附中,作文获市一等奖。她兴奋地拿给我看,我想也许是作文结尾别具一格的原因吧,一般的学生把外貌描写放在开头,而她却放在结尾:“每天一回到家,眼前就浮现着夏老师甜甜的笑容,深深的酒窝,弯曲的刘海下,那双美丽而充满智慧的眼睛……”
婚假三天没有见到学生。刚到学校就被同学们围住,曹巧荣和几个同学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不知道自己教学是否合格,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班主任。
“一日为师一终身为母”,当我做了母亲以后才深深地懂得:哪有一个母亲会不原谅犯错误的孩子呢?
为此,我发表过一篇文章《永久的悔恨》。
我经常打听他的情况。十几年过去了,在一次聚会的时候,有学生告诉我:“夏老师,你放心吧!杭勇后来挺好的,他找到妈妈啦!”原来他的母亲在农村做知青时,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后来已不能下床。他的父亲是南京人,带着他母亲回到南京后,因为杭勇母亲病情愈加严重,便提出离婚。现在只有靠杭勇在无锡照顾母亲了。
“无锡,“我脱口而出,“他母亲是无锡人?”
“是的。当年是下放在句容的知青。”
“啊?”
“她妈妈姓尤!”
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哪,尤琪琪!是和我一年下放到句容高村七桥的知青尤琪琪!怎么会这样啊?张书记,张书记现在怎么样了?
“夏老师,还记得吗?你最喜欢的野蔷薇,还有那首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我怎么会忘记呢?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婉转而优美、忧伤而怀旧的抒情旋律,似流淌着的秋水,升腾着阵阵晨雾,弥漫着愈来愈浓的回忆,将那段难忘的知青生活的画卷,在我的眼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