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西龙虎山赶回来后,醉道人便整日躲在元福宫中饮酒睡觉,今日难得露面。
屋中没有生火,只是在原先邵元节用过的那张木桌子上,摆放的香炉冒着缕缕清香,屋中烟雾缭绕,颇有仙气之象。
“道兄,跟皇帝推荐那位段朝用,却是轻率了。”醉道人放下酒葫芦,悠然道。
陶仲文睁开眼睛,道:“我见他殊为不易,又同是道友,便在皇上面前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皇上却是对他颇为看重。”
“不过此事亦是一件好事,自打随皇上南巡归来,皇恩浩荡,令我掌管天下道家,虽然谨小慎微,但仍然听说外面有许多朝臣对我元福宫颇有微词,如今段道友受皇上重视,亦可减少些元福宫的灾气。”陶仲文又道。
醉道人见他对此事已有计较,便不再多言,二人沉寂片刻,陶仲文忽然问道:“疯道友,可还好?”
醉道人叹了口气道:“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陶仲文道:“可用我向皇上讨要一位御医前来看看?”
“陈年创伤,岂是寻常药石所能医好的,再说,他早已看透生死。”醉道人摆手道,随即,拿起酒葫芦,又道:“既然道兄已有盘算,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施了一个道礼之后,醉道人踏步出来,兜兜转转,披带着雪花,踩着脚下已然铺了厚厚一层的白雪,来到了疯老鬼的住处。
屋中生了一个炭盆,倒是不冷,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进气少,出气多,双眼紧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醉道人来到床榻前,看着这位昔日挚友,愁眉紧锁。
过了半晌,疯老鬼似是有所感觉,睁开了双眼,呢喃道:“老酒鬼……我怕是,不行……了……”
醉道人握住他的手,有些冰冷,眼中湿润,轻声道:“老疯子,你只是风寒之症,喝了药就会好。”
疯老鬼也不知听没听见他说的话,仍是呢喃道:“这些年……你我……苟延残喘……愧对……那些……弟兄……如今,我也要去……见他们了……”
“我死后,将我烧了……与他们……葬在一起。”疯老鬼眼睛突然睁大,直勾勾的看着醉道人。
醉道人道:“我答应你。”
疯老鬼似是突然来了气力,说话竟也不再断断续续,听他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放下吧,即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而已,还不是要归入尘土之中。”
“你我既然已入道门,就该放下俗世里的一切,潜心修炼,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疯老鬼用力攥了攥他的手。
醉道人点头道:“我答应你。”
疯老鬼又紧吸了几口气,脸色由苍白转为红润,醉道人却是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兆,连忙问道:“兄长,还有什么吩咐?”
疯老鬼突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醉道人扶住他瘦弱的身躯,疯道人盘坐在床上。
“你我早年跟在都督身旁,南征北讨,可惜先帝英明神武,却是英年早逝,致使我等弟兄,落得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欧延残喘的苟活着,如今为兄就要先去一步,死到临头,方知世事皆如浮尘,不值一提,该放下就放下吧,切勿再有执念了。”疯老鬼道。
醉道人点头道:“我都答应兄长。”
疯老鬼露出一个笑容,闭上眼睛道:“你那唯一的徒弟,是个好苗子,悉心栽培,我收藏的那些典籍,也可传于他,也算是我死后,有个衣钵传承,不枉为兄来这世上走一遭。”
“另外,多烧些钱财与我,这一生不曾富贵,到了那阴曹地府,没有些买路钱是不成的,就连请那些弟兄们喝酒,手里要是没些钱财,岂不是惹他们笑话。”疯老鬼面色红润,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长吸了几口气,最后喃喃自语:“娘,孩儿来陪您了。”
而后,便将头颅垂下,止住了呼吸。
醉道人泪水滴落,而后重重跪在了疯老鬼的身前,磕了一个头,起身抹了抹眼中的泪水。
走出了这间屋子,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淹没一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
“铛……铛……铛……”
悠扬的钟声响起,醉道人解下腰间的葫芦,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都喝掉,独自一人,矗立在屋子前,任凭风雪打在脸上,岿然不动。
这天地,也真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