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銮豁然起身,用手指着周天佐,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周天佐怡然不惧,继续道:“翟阁老,杨爵大人身为监察御史,为朝廷谏言乃是其职责,怎可因言获罪。我辈同僚,岂能见死不救?皇上日夕建斋醮,久不视朝,懈怠政务,杨大人不过是说了些耿直忠言,便要下诏狱问罪,长此以往,还有何人敢向皇上进忠言?”
“环顾朝堂,尔等身居高位,却眼见着忠良之臣蒙难,见死不救,是为不义,欺下瞒上,是为不忠,不为万民做主,是为不仁。下官虽然人言轻微,但是敢言他人不敢言者。”周天佐挺直身躯,当真有如一身浩然正气。
翟銮气的手都发抖,指着周天佐骂道:“糊涂,荒唐,愚蠢。”
周天佐大声叫道:“翟阁老,实不相瞒,今天如果这封奏疏再不能上奏给皇上,下官已经串联好了数位同僚,当效仿先贤,伏阙进谏。”
翟銮气的浑身发抖,呼吸急促,瘫坐在椅子上,长吸数口气之后,方才缓过来。
“周子弼啊,周子弼,你要气死老夫了。”翟銮换上一副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当真以为我和夏阁老不想救他杨爵出来么,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你这封奏疏呈上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先前你的那些奏疏,我和夏阁老商议过,暂时押着,等过段时间皇上消气了,再从长计议。”翟銮耐着性子为他解释。
周天佐冷笑一声,大声道:“什么从长计议,只怕用不了多久,杨爵大人就会变成一具死尸,冤死在那诏狱中了。”
“翟阁老,今日,我的这封奏疏,不能呈给皇上,休怪下官无礼,左顺门外,伏阙进谏。”周天佐神情激昂,一副凛然之气。
翟銮怒道:“你在威胁老夫?”
周天佐大笑道:“不错,只要翟阁老能将下官的奏疏送至御前,任何后果,下官愿一人担着,绝不连累他人。”
翟銮看着他一副决绝的样子,半晌叹了口气道:“周天佐,既然如此,本官就成全你。”
“来人,将这封奏疏连同刚刚那批票拟好的奏疏,一起送入宫中,请皇上御批。”翟銮唤来门外值守的官吏,将周天佐的奏疏扔了过去。
那个官员在门外将两人的争吵,听的一清二楚,此刻也不敢多言,拾起地上的奏疏,就慌忙退了出去。
翟銮一拍桌案,怒道:“周天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周天佐双目圆睁,朗声道:“下官自是无悔。”
“下官告辞。”周天佐一甩衣袖,跨步出了文渊阁,昂首阔步的离去。
翟銮坐在椅子上,被周天佐气的心口起伏不定,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想起前不久刚刚被打入锦衣卫大狱的杨爵,翟銮就是一阵叹息。
二月初,天降微雪,首辅夏言、礼部尚书严嵩等人作颂称贺,取悦皇上,他翟銮亦是一同上表庆贺。
哪成想,一个月后,这杨爵却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上了一封劝谏疏,以非瑞称贺,直言极谏。
他在奏疏中写道:“今天下大势,如人衰病已极。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无措手地。方且奔竞成俗,赇赂公行,遇灾变而不忧,非祥瑞而称贺,谗谄面谀,流为欺罔,士风人心,颓坏极矣。”
又在奏疏中弹劾夏言、郭勋等人:“今日致危乱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巨蠹,所当即去;二则冻馁之民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不覩朝政,宜慰其望;四则名器乱及缁黄,出入大小内非制;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等非死即斥,所损国体不小。”
朱厚熜看见这道奏疏后,震怒不已,命令锦衣卫即刻将杨爵下镇抚司诏狱拷掠。
可怜这直言进谏的监察御史杨爵,在诏狱里被打的血肉横飞,几次昏死过去,却又几次死而复苏。
锦衣卫大都督陈寅,怕他真的死在镇抚司的诏狱中,几次奏请将杨爵移交给三法司拟罪,皆是被朱厚熜驳回,且还下旨意要镇抚司严加看管。
这负责看守诏狱的狱卒,摸不清楚皇帝朱厚熜的意图,便禁止其家人探视,又不给足饮食,杨爵便在这大狱之内,屡濒于死。
朝廷内外,皆是知道皇上讨厌进谏之人,是以互相告诫,不敢有人再劝谏。
想不到今天就碰到这么一个愣头青,偏要去触犯龙鳞。
一想到周天佐刚刚的那封奏疏,翟銮有些坐不住了,其言辞激烈,比之杨爵的那封进谏,不遑多让。
等到奏疏进到宫里,只怕是又会惹得皇上震怒。
翟銮也不值守了,收拾好东西,便匆忙赶回了家中,以身染风寒为由,告假在家,卧床不起,好躲避皇上即将爆发的震怒。